日系茶飯事

無論是書院式的建筑還是歷史悠久的茶道、花道，或是日常生活細節，日本人往往能從樸素、簡潔中發現強大的美。就如一雙式樣普通的筷子，不光注入了能工巧匠的靈魂，內里還有著神明。對日本人來說，陽春白雪與下里巴人都是藝術，即便是毫不起眼的小東西，他們也會在生活中珍惜使用，因為這是對手藝人的尊重。

去年秋天，昌美隨先生到北京生活。學習過一年半漢語的她，已經可以很流暢地閑聊她的生活了。昌美經常下廚，不僅很會做菜，也講究盛裝食物的器皿。平日里使用的餐具器物多是她從日本帶過來的，其中不乏許多手工匠人優美而獨特的作品。于是我們想，“去昌美家記錄下日常的一餐。”

因為與先生客居北京，家并不大，但每個角落都井井有條，有趣的書籍和小物件可見主人對待生活的態度，簡單、小巧而美好。夫婦二人有著各自不同的興趣：昌美是茶道流派里千家的門生，每周定期參加在北京的學習活動，她謙虛地說茶道是一項學無止境的學問和修行，而自己還處于小嬰兒的階段；先生則喜歡收藏正裝皮鞋，家中的鞋架上整齊地擺放著許多雙纖塵不染、保養得非常好的皮鞋，每一雙都內襯著精致的帶有金屬環的木鞋楦。初次見到在家中也能把皮鞋保養做得如此精細的場景，除了驚訝，也對認真生活的兩個人產生了敬意。

桌邊坐定，昌美端上一壺澄凈的黃綠色茶水，這是日本“柳櫻園”的玄米茶，喝起來清香順滑，口感怡人。上好餐前茶，昌美便開始準備“日常的一餐”。

昌美說日本有一種靈魂食物（Soul Food），就是大米，所以日本人一直在不斷地嘗試和追求烹煮出更加美味的米飯的方法，有的人更覺得米飯其實才是“主菜”，其他料理只是為了搭配米飯而存在的。與眾多中國家庭不同，昌美使用的米飯利器竟然是砂鍋！她說即便生活再繁忙，也不使用電飯煲，而會采用最傳統的方法來煮每一餐。

說罷，昌美按部就班地淘洗、浸泡、入鍋燜煮。在洗米之后，她特意讓米“休息”了一下，讓每一粒米都均勻地吸入水分之后再上鍋燜煮，用心十足。而這只看似普通的砂鍋則大有來頭。這是伊賀燒，出自日本有名的六大古窯之一，以茶道和花道器皿而名聲大振，是日本的國家傳統工藝品。

昌美一邊備菜，一邊聊起日本的“家庭料理”，她列舉的很多菜肴似乎在日本的電影、日劇或書籍中接觸過，卻從未真正見識過他們的烹調過程。昌美突然問了一個有趣的問題：“你們知道日本家常菜的代表是什么嗎？”

記得日本小說家池波正太郎在談料理的書《食桌情景》中談到，“不管獨身或是已婚，每個男人都一樣，只要是在外面的餐廳吃到馬鈴薯燉肉或飯團這些家常的東西，都會因為覺著這是‘媽媽的味道’而感動不已。”因此，馬鈴薯燉肉是當之無愧的家常菜靈魂。

不過這道菜在不同家庭中也有不同的改良做法。一般是將豬肉或牛肉切片，混合馬鈴薯、洋蔥等燉成一鍋，而昌美的私房配方則特別添加了西紅柿和菜豆，這樣顏色和營養就更豐富了，味道也更有層次。更絕的是，整道菜都不會放鹽，只靠蔬菜的本味混合西紅柿的酸，非常精彩。

片口缽：“片口”是指日本一種特有的器形，形狀似碗，一邊有小型開口。這支“片口”購自一家名為“Starnet”的Life Style Shop，是陶藝家佐藤尊先生制作，屬于“益子燒”。

除了主菜，日本料理中少不了“常備菜”，就是做出一次之后儲存在密封容器內，在之后的每餐中都可以作為副菜的小菜，涼熱皆宜，簡單方便。金平藕根便是昌美今日的常備菜。“金平”是指以醬油、糖、七味粉等進行調味，咸甜口味的小炒菜。自打小學開始，昌美就會做這道菜了，“媽媽那時就告訴我日本傳統料理中放置調味料的訣竅，就是砂糖、鹽、醋、醬油、味精，這樣能讓不同的香氣按照最合理的方式滲入菜肴。”盡管日本家庭料理和中國家常菜在食材和調料的種類上相似，但因為烹飪方法或順序的不同，口味各有千秋。而“芝麻”也在其中扮演著非同小可的角色。

味道清淡的蔬菜搭配濃郁的芝麻醬，味道特別好。昌美這次采用的主料是黃瓜，也可以用菠菜、蘆筍或者菜豆來代替，只需將蔬菜煮熟調味即可，簡單清爽，仿佛日式料理中的沙拉。

前前后后忙了許久的昌美一直保持著親切的微笑，我們眼中繁瑣的一餐在她看來輕松快樂，她說這是日常最重要而基本的事情，可以感受到四季的變遷。嘗到這幾樣傳統、簡單的日本家庭料理，美妙的滋味和米飯彈牙的口感讓人久久回味。這的確是只有“家”的地方才能傳達出來的味道和感覺。

窗外已經零下9℃，但我們卻被幸福感包圍著。不得不說，飯菜之所以美味，料理所使用的器物功不可沒。就如明治時代的陶藝家、美食家魯山人所說：“餐具是食物衣裳。”食物需要餐具的襯托，才能成為完整的美饌，這也許是日式料理的真髓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