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李清照與辛棄疾詞中酒的意象

摘 要：李清照和辛棄疾詞作中涉酒詞都占半數左右，酒的意象在他們詞作中有重要的地位。但是李清照的醉酒是一種才女式的醉酒，辛棄疾的醉酒是一直英雄式的醉酒。他們詞作中“酒”有相通之點，也有不同之處。

關鍵詞：酒；李清照；辛棄疾

作者簡介：吳汝恩，女，1991年出生，廣東茂名人。2010年至今就讀于華南師范大學文學院國學勷勤創新班。

[中圖分類號]：I2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20-0-02

酒歷來是中國傳統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文人騷客經常吟詠的對象。在中國傳統文化中，酒蘊含著豐富的文化韻味，與文人墨客結下了不解之緣。酒不僅能我們的身心得到暫時的放松；同時也為歷代文人墨客提供了創作的靈感和源泉。酒的意象最早出現在《詩經》中，如“清酒既載，驛牡既備。以享以祀，以介景福。”（《大雅.旱麓》）此后，酒便成為文人墨客必不可少的伴侶。李清照和辛棄疾同為宋代著名詞人，他們在詞中同樣喜歡用“酒”這個意象來抒發自己的感情。那么，他們詞作中酒的意象究竟有什么異同，我們一一來探討。

一、李清照詞中酒的意象

縱觀李清照的一生及其詞作，從那個時代對女性的要求來說，李清照嗜酒并且喜歡不避世俗眼光，喜歡寫酒。在李清照的詞作中，約半數詞作提到酒，酒的意象滲透了她的詞作，反映了她的生活作風和思想品行。從李清照的酒詞中，我們可以不僅看到她的率真自然，也能看到她的孤獨無依，還能讀出她的滿腔悲憤。

李清照出身于書香門第，自小工詩善詞。宋人魏仲恭曾評價李清照“性靈鐘慧，出言吐句，有奇男子之所不如”[1]17；而父母思想開明，家庭環境輕松，又使李清照比同齡人少了幾分封建禮教的束縛，多了一份自由的天空。李清照的少女生活是很幸福的，這可以從她的酒詞中反映出來，且看《如夢令》：

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興盡晚回舟，誤入藕花深處。爭渡，爭渡，驚起一灘鷗鷺。

作者回憶當時，在溪水邊的涼亭，把酒言歡、盡情玩樂，游性正濃，酒意正酣，不知不覺日暮西歸。湖面蕩漾著云彩的倒影、佇立著婷婷的荷花，歸巢待宿的鷗鷺正在湖面在悠閑地飲水……但這一切的恬靜都被酣醉的少女因誤闖而打破。少女的醉意未盡，搶著要劃小船，小船無方向地亂撞，那悠閑的鷗鷺被突然闖進來的不明者所驚，到處亂飛……而這一切的亂確在無意中給恬靜的湖面增添了生機，使人和湖水、飛鳥自然地融為一體，展現了一幅少女醉酒闖湖驚鳥圖。沒有酒，就沒有李清照的率真自然，酒釋放了李清照的性情，讓她少了一份閨閣少女的禮法束縛，多了一份隨性而為，可以暢意游玩于山水之間。

李清照十八歲嫁與趙明誠。婚后，兩人情投意合，都喜歡收藏金石器皿。雖然他們志同道合，但是好景不長，在李清照出嫁后的第二年，也就是宋徽宗崇寧元年（1102），李清照的父親李格非被列入元祐黨籍；次年（1103），皇帝下詔：“宗室不得與元祐奸黨子孫為婚姻。”[5]228李清照被迫與丈夫分離，為排解離情別緒，減輕自己的孤獨感，李清照只有舉杯消愁，如

《浣溪沙》

莫許杯深琥珀濃，未成沉醉意先融。疏鐘已應晚來風。

瑞腦香消魂夢斷，辟寒金小髻鬟松，醒時空對燭花紅。

《念奴嬌》

蕭條庭院，又斜風細雨，重門須閉。寵柳嬌花寒食近，種種惱人天氣。險韻詩成，扶頭酒醒，別是閑滋味。征鴻過盡，萬千心事難寄。

樓上幾日春寒，簾垂四面，玉闌干慵倚。被冷香銷新夢覺，不許愁人不起。清露晨流，新桐初引，多少游春意。日高煙斂，更看今日晴未？

“酒”這個意象，在這時，已經發生了變化。酒不再是其即興起興之物，而成了李清照的伴侶。在孤獨的時候，李清照借酒揮灑她的思念與愁緒。她滿懷愁緒，但還是勸諫自己“莫許琥珀濃”，最后卻“未醉意先融”，李清照喝的不是清淡的啤酒，而是濃烈的白酒，酒醒后還需要“扶頭”，可知她喝了多少烈酒，從而體驗到她的“愁之濃”。

與丈夫的兩地相思，造就了李清照的濃愁。而此情未解，命運的魔鬼卻依然不肯放過她。建炎三年（1129年）八月，趙明誠病卒于建康。而后，歷盡夫亡、家散、國破三大重創，李清照在戰亂中漂泊，后再嫁張汝舟，可是卻再嫁非人，繼而離異系獄，導致其晚節不保。但是此時的李清照已經從個人痛苦中解脫出來，把眼光投射到國家大事上。

《菩薩蠻》

風柔日薄春猶早，夾衫乍著心情好。睡起覺微寒，梅花鬢上殘。

故鄉何處是，忘了除非醉。沉水臥時燒，香消酒未消。

《蝶戀花 》

永夜懨懨歡意少。空夢長安，認取長安道。為報今年春色好。花光月影宜相照。

隨意杯盤雖草草。酒美梅酸，恰稱人懷抱。醉里插花花莫笑。可憐春似人將老。

春天還沒有到來，但是南方的春天比北方要早，天氣已經開始變暖。這不同的氣候讓作者想起了北國的春，想起了自己的故鄉，作者想趁酒醉忘卻故鄉。但卻正是由于思鄉，才寄情于酒，“香消酒未消”，其實，不是酒未消，而是鄉愁未消，思緒更濃……而《蝶戀花》則寄寓了作者的國破家亡之恨，“隨意杯盤雖草草。酒美梅酸，恰稱人懷抱。醉里插花花莫笑。可憐春似人將老。”酒美梅酸，山河破碎，故國淪陷，人將老，國未復，我還能在有生之年見到長安的春色嗎？只能在酒醉的時候再夢回長安罷了。作者把她的個人年華逝去和國家的收復無望一起投到酒壇中，使我們體驗到濃濃的興亡之感。

二、辛棄疾詞中酒的意象

辛棄疾作為南宋豪放派詞人的代表，其經歷和際遇與李清照大不相同。其詞中酒的意象所表現的意境也大不相同。辛棄疾詞作頗豐。在629首辛詞中，涉酒詞共有353首，占辛詞的59%，；其中酒字共有200余處，醉字150余處。由此可見，酒對辛棄疾的人生有著重要影響。

辛棄疾自幼生活在北國，由于祖父教導其“紓君父之憤”，辛棄疾一直希望在有生之年收復北方失地。他一生以“了卻君王天下事”為己任，但卻有著有懷從戎、無路請纓的英雄之悲。他起義南歸，卻遭到了南宋朝廷的猜忌懷疑，唯有借酒消愁。如《念奴嬌》：

晚風吹雨，戰新荷、聲亂明珠蒼壁。誰把香奩收寶鏡，云錦紅涵湖碧。飛鳥翻空，游魚吹浪，慣趁笙歌席。坐中豪氣，看公一飲千石。遙想處士風流，鶴隨人去，老作飛仙伯。茅舍疏籬今在否，松竹已非疇昔。欲說當年，望湖樓下，水與云寬窄。醉中休問，斷腸桃葉消息。

晚風吹雨、飛鳥游魚、碧湖波浪，如此良辰美景、笙歌宴席，又豈能無酒？在如此“淡妝濃抹總相宜”的西湖美景中，辛公豪氣沖天，一飲千石。酣醉之時，遙想到“妻梅子鶴”的風流處士林逋，想到“鶴隨人去、松竹已非”，不禁悲從中來，但仔細想想，也罷也罷，今朝有酒今朝醉，休問斷腸消息。辛公在這里借酒消愁，但是卻感而不傷，還有“看公一飲千石”的豪氣。作者被朝廷猜忌懷疑、沉淪下僚，是酒，讓辛公暫且麻醉他那顆壯志報國的心，暫且游樂于山水之間。

而后，辛棄疾被罷官長達十年之久，其積聚在心中的報國之情更是無處揮灑，唯有寄情于酒與詞。

《江神子》

一川松竹任橫斜，有人家。被云遮。雪后疏梅，時見兩三花。比著桃源溪上路，風景好，不爭多。

旗亭有酒徑須賒。晚寒些。怎禁他。醉里匆匆，歸騎自隨車。白發蒼顏吾老矣，只此地，是生涯。

《臨江仙》

莫向空山吹玉笛，壯懷酒醒心驚，四更霜月太寒生。被翻紅錦浪，酒滿玉壺冰。

小陸未須臨水笑，山林我輩鐘情，今宵依舊醉中行。試尋殘菊處，中路侯淵明。

作者本想繼承祖父之志向，馳騁沙場，殺敵報國；卻不料被罷官，唯有寄情山水，卻無法忘懷心中之志。“醉里匆匆，白發蒼顏吾老矣”，人生可嘆復可悲，明知“吾漸老矣”，卻酒里買醉，唯似李白“借酒消愁愁更愁”；縱而想像陶淵明那樣歸隱山林、享受那田園之樂，但是有著儒者般入世精神的他又怎么會尋得著東晉陶公之殘菊呢？

既然報國無門，命運多舛，在現實的壓迫下，辛棄疾只好把滿腔的愁緒和痛楚化為“常年耽酒更吟詩”，在酒精的麻醉下，換取茍且的安樂。“問何可以平哀樂，唯是酒，萬金藥”（《賀新郎》）。于是，辛棄疾發揮了他無法在沙場上抒發的豪情“一飲動連宵，一醉長千日”（《卜算子》），將“卻將萬字平戎策，換得東家種樹書”（《鷓鴣天》）的憤恨不滿盡情通過酒精向外散發。他“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破陣子》），盡情地指揮著自己的“酒兵”去廝殺“愁城”，最后慨嘆“萬事一杯酒，長嘆復長歌”（《水調歌頭》）。

三、李清照與辛棄疾詞中酒的意象的不同

李清照和辛棄疾詞作中涉及酒的意象的詞作大約占一半。但是由于他們的生活環境、生活經歷和主要風格不大相同，他們的酒詞反映出來的意境也有所差異。

首先，李清照是從女子本位去闡述自己的感受的，辛棄疾則是從英雄本位去闡釋自己的際遇。雖然歷朝歷代的都有男性文人描寫過閨中少女和思婦之情，但無論怎樣換位思考，這都是隔靴搔癢，甚至臆測曲解，不能道出原生態的女子之情。李清照的描摹是從女子的本體視角出發，以女性之身寫女性之情、女性之欲。無論是在寫閨中之怨、思婦之情，還是記國仇家恨，她都能更細膩、更貼切地表現女子之所思所想。無論是“常記溪亭日暮，沉醉不知歸路”的調皮玩耍，還是“酒情詩意誰共？淚融殘粉花鈿重”的閨閣之思，抑或“ 故鄉何處是？忘了除非醉”的家國之思，都回歸到了女子之本體，為千千萬萬的女性代言。而辛棄疾則是千千萬萬“仕途不順、壯志難酬”的儒士的代言人。辛棄疾以英雄自許，有橫掃千軍之才、殺敵復國之志，無奈卻和千千萬萬的文人一樣，沉淪下僚，兩度罷官，無法實現心中的救世情結，最后病卒。得意時，他張揚“少年橫槊，氣憑陵，酒圣詩豪余事”、“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后名”；失意時他也慨嘆“問何以平哀樂，唯是酒，萬金藥”、“而今何事最相宜，宜醉宜游宜睡”。最后，他也演出了中國文人之悲。

其次，李詞整體特點為清麗婉約、情感細膩；而辛詞則是豪放闊達，壯懷激烈。這對李清照和辛棄疾的酒詞也是有很大影響的。李清照的“酒”和“醉”經常與“香”、“幽”、“怨”等女性詞匯聯系在一起的，如“斷香殘酒情懷惡，西風催襯梧桐落。梧桐落，又還秋色，又還寂寞。”（《憶秦娥.臨高閣》）、“東籬把酒黃昏后，有暗香盈袖。”（《醉花陰·薄霧濃云愁永晝》）等。而辛棄疾的酒則更為濃烈，他的醉酒往往和夸張的數詞、瀟灑的動作聯系在一起，如“一飲動連宵，一醉長千日”（《卜算子》）、“醉舞狂歌欲倒”（《水調歌頭》）、“壯懷酒醒心驚”（《臨江仙》）等。

其三，李清照雖宋詞婉約派之大家，但其詞不乏豪氣。沈曾植在《菌閣瑣談》中說李清照“倜儻有丈夫氣，乃閨閣中蘇、辛，非秦柳也”[1]158，認為李清照詞中豪放的藝術風格，可以和蘇軾、辛棄疾這樣以雄豪瀟灑風格著稱的男性作家媲美。李清照的嗜酒，不僅有女兒家的小飲怡情，也有大丈夫的濃醉。“要來小酌便來休”（《玉樓春》）、“濃睡不消殘酒”（《如夢令》）、“香消酒未消”（《菩薩蠻》），這與辛棄疾的狂醉有相似之處。相對于封建社會的閨中少女而言，李清照絕對是嗜酒之人且不避世俗之眼光。但是，李清照的女性本體之“丈夫氣”與辛棄疾的真正的男子大丈夫之“英雄豪氣”是無法相比的。

其四，李清照的醉酒，是一種才女式的醉酒，主要是圍繞著個人情感和家國之嘆而展開的，既有“一種相思，兩處閑愁”的細膩柔情，也有“故鄉何處是，忘了除非醉”的感慨。辛棄疾的醉酒，是一種英雄式的醉酒，圍繞著“酒”和“醉”，是“上馬能殺敵，下馬能草檄”的才能，是“氣吞萬里如虎”的豪邁，是“莫說弓刀事業，依然詩酒功名”的無奈。

總而言之，李清照和辛棄疾分別代表了古代文人之典型。李清照作為古代著名女詞人，酒釋放了她的真性情，使她活得更隨性、更真實。酒將她的少女柔情、閨中丈夫氣和家國之思完美地糅合在一起，使我們看到了一個立體的、真實的古代婦女之貌。而酒寄托了辛棄疾的英雄豪情，反映出了千千萬萬報國無門、壯志難酬的古代仕人之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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