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尋羊冒險記》是日本現代作家村上春樹第三部長篇小說,其在村上春樹的整體創作中重要性不容忽視。而“羊”作為該作品的主線及靈魂,其內在含義對如何解讀該作品有著重要的意義。本文通過對日本的養羊史以及與“羊”有著密切關系的三類人物進行分析,從而揭示“羊”與日本現代化進程之間的內在聯系,并進一步挖掘出《尋羊》這部作品的深層意義。
關鍵詞:“羊”;現代化進程;“罪孽”;“希望”
[中圖分類號]:I106.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3)-20-00-02
《尋羊冒險記》(1982,以下簡稱《尋羊》)是日本現代作家村上春樹的第三部長篇小說。它與前兩部長篇《且聽風吟》、《1973年的彈子球》一同被稱為“我”與“鼠”的“青春三部曲”。這部曾經獲得過1982年野間文壇新人獎的作品雖然并非村上的成名之作,但卻是其在爵士樂酒吧結業,成為一名專職作家之后的首部作品,它的完成和獲獎給予了村上莫大的信心和鼓舞。這部作品一改之前重視語言先銳性的風格,而改走更加重視敘述性的路線。村上自己也將這部作品稱之為一次“新的冒險”。另外,眾所周知村上的作品中隱喻的手法比比皆是,動物更是常常成為隱喻的主角。而《尋羊》正是其代表作之一。因此,在村上的整體創作中,《尋羊》的重要性不容忽視,而“羊”作為該作品的靈魂,其潛在的象征意義更是對如何解讀該作品有著重要的意義。
在各類先行研究中,關于“羊”的意義也是眾說紛紜。在《尋羊》發表的次月,日野啟三、佐伯彰一、佐佐木基一便在《創作合評》中將“羊”分別定義為“軟弱”、“ 異國意識形態”、“ 救世主似的存在”。而最能引起筆者共鳴的則是關井光男的研究。關井光男在《“羊”去了哪里》一文中將焦點集中在“羊”背上的斑點,他認為在西歐社會中,它象征著不死、靈魂,并含有大衛家族的徽章或基督的意味在其中。他還主張之所以將“羊”與西歐社會圣靈的印記結合在一起,是因為“村上春樹筆下‘羊’的內在其實象征著西歐社會,象征著西歐近代的文化力量,同時還象征著日本近代西歐化的意志”。正如關井光男所言,“羊”與日本近代西歐化、現代化有著十分密切的聯系,而這一點不僅僅反應在“羊”身上的星形斑紋上,在日本的養羊史以及與“羊”有過親密接觸的主要人物身上也有所體現。
首先,作者村上為何會選擇羊而不是其他動物來作為《尋羊》這一作品的靈魂呢?關于這一點,村上曾在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演講上談及:“為了去看真正的羊,我去了北海道。因為在日本,大規模養羊的牧場幾乎都集中在北海道。在那里,我親眼看到了羊,采訪了養羊的人們,并去政府查閱了資料。然后我才知道原來羊這種動物并非日本固有的物種。羊是明治維新時才從國外作為珍稀動物引進的,日本政府也曾將其飼養計劃作為一項政策進行扶持,但如今由于其經濟效益惡化又被拋棄了。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講,羊的命運就是日本魯莽地快速推進近代化的象征。而我也因此有了要以羊為關鍵詞寫一部長篇小說的想法。”由此,不難看出村上選擇羊的理由與日本羊的歷史,甚至是日本近代化進程有著極其密切的關系。
根據資料記載,日本飼養羊始于18世紀末。當時的幕府為了應對進口毛料需求的激增,而計劃將牧羊業國產化。明治維新以后,為了滿足制作軍人、館員等制服的毛料需求,政府于1918年制定了“100萬頭增殖計劃”,各地民間亦積極配合。但直至1920年全國羊的數量也沒能超過一萬頭。隨著政府大量引進綿羊,并增設各種補助金以及獎金,1945年羊的數量達到了18萬頭。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后,由于衣料不足,養羊業再次掀起高潮,數據顯示截至1957年羊的數量激增至94萬頭。但隨著1959年羊肉、1962年羊毛進口的自由化,大量價格低廉的進口羊毛涌入,國產羊毛價格急劇下跌,加之火腿、香腸等加工肉類需求的增長,國內綿羊大部分都被屠宰,到1976年全國僅剩一萬余頭綿羊。僅僅60年間,日本牧羊業經歷了一個相當戲劇化的過程,其發展完全是受一時利益的驅使,極其功利,毫無計劃性。
日本近代化的發展進程與牧羊業的發展相當類似。民治維新之后,文明開化政策推行,為了提升國際地位,同時修訂不平等條約,日本引進了歐美發達國家的文物和制度,在保持獨立性的同時修訂了很多條約。門戶開放之后的江戶末期,在明治政府的主導下,“始于上層的近代化”開始推行。到太平洋戰爭之前,近代化已基本完成。但由于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影響,日本工業一度遭到毀滅性打擊。戰敗后,隨著經濟民主化政策的推行,國民購買力提高,加之朝鮮戰爭導致軍需增加,日本經濟又急速恢復至戰前水平。在1955年至1965年的第一次高度成長期和1965年至1970年的第二次高度成長期之后,日本迅速成長為僅次于美國的經濟大國,成功跨入發達國家的行列。不難看出,發展迅速和缺乏計劃性是日本養羊史和日本近代化進程的共通之處。這大概是村上選擇羊這種動物作為日本近代化象征的原因之一。
另外,根據《圣書事典》的記載,“羊有著順從、忍耐力強的特質,加之常被作為贖罪的祭品,因此通常代表背負世間罪孽的基督形象。”由此可見,羊這種動物的形象中暗含著“罪惡”的意味,而這里的所謂“罪惡”在作品中的“羊”身上象征著的則是日本現代化進程中所存在的一些問題。仔細分析作品可知不論是“羊”的象征意義還是這些問題都在與“羊”有著親密接觸的三個人物身上有所體現。
首先,“羊”進入羊博士的身體并隨之回到日本,這與當時留學西方的日本精英知識分子將先進的西方文明帶回日本,并推動日本的現代化進程如出一轍。而通過對羊博士的性格分析可知其代表的這部分精英知識分子普遍缺乏行動力,他們在接受現代性洗禮的同時也為現代性與個體之間的沖突所困。其后半生由于人生轉折而導致觀念改變后更是毫不掩飾地將批判的矛頭指向了日本現代化進程中對亞洲的蔑視以及思想性的欠缺。其次,不難看出大人物“先生”代表著戰后操控日本社會的幕后政客。這些政客與之前提到的精英知識分子不同,他們從未真正理解過現代化進程以及其背后的現代性本身,只是利用大大眾的盲從強行推進現代化進程,從而導致現代化在日本從未真正本土化和民眾化。日本的現代化之路也恰如作品中大人物“先生”多構建的地下王國一樣外部無所不包而內部空虛。最后,從作品中不難推斷出“鼠”出生于二戰結束之后,是所謂的“團塊世代”[1],他們成長于戰后的民主體制之下,同時也受到西方文化的洗禮。“鼠” 在“羊”進入其體內后選擇與之同歸于盡恰恰反映了這一代人在面對現代化和現代性時所做出的抉擇,而這種抉擇也暗示著日本現代化進程的發展形勢。因此,可以說“鼠”和“羊”的毀滅背后暗含的其實是日本現代化的終結。同時,“先生” 和穿黑衣的秘書作為日本現代化進程的推動者,他們的死更意味著日本現代化的徹底終結,新的時代即將到來。
當然,“羊”作為貫穿《尋羊》整部作品的主線,在探討其意義之時,“羊”背上的星形斑紋是其區別與普通羊類的重要特征,其意義無疑是不可忽視的,它的存在與“羊”所暗含的隱喻必然有著極其密切的聯系。前文中提到,星星代表著不死和靈魂,象征著西方社會的圣靈。因此,從星形斑紋這個特征也可以看出“羊”與日本西歐化、現代化之間的內在聯系。另外,在《圣書事典》中,星星是“神為了給黑夜帶來光明而創造之物”,“星星無法計算的數量象征著神無限的創造力”。由此可見,星星還象征著光明與希望,象征著無限的可能性。
《尋羊》這部作品并不是一部單純的尋寶類小說,隱藏在其背后的是對于日本現代化進程以及日本現代的批判,尋羊冒險的實質是關于日本現代化的冒險。作品通過“羊”以及與“羊”有著密切關系的三類代表人物所包含的隱喻向讀者展示了日本現代化進程的同時對其進行了批判。“羊” 在象征著日本現代化極其終結的同時也預示著希望,是一個絕望與希望的共存體。這種絕望與希望的共生也許便是作者想要通過《尋羊》這部作品傳達的文本意義。
注釋:
[1] 專指日本在1947年到1949年出生的一代人,是日本二戰后出現的第一次嬰兒潮人口。在日本,“團塊世代”被看作是上世紀60年代中期推動經濟騰飛的主力,是日本經濟的脊梁。
參考文獻:
[1] 村上春樹、自作を語る時《新的出發》、村上春樹作品集1979-1989(2)《尋羊冒險記》、講談社、1990.7、月報pⅡ
[2] 村上春樹研究會今井清人·巖崎文人·志村有弘·原善 編、《村上春樹作品研究事典》、鼎書房、2001.6、p186
[3] 關井光男、《“羊”去了哪里》、《學習01》、《國文學》85.3、p158-159
[4] Jay Rubin 《Haruki Murakami and Music of Words》p107(村上的演講《羊男與世界終結》。在人文科學領域被稱為美國演講的環節之一,在伯克利分校的英語演講。(1992年11月17日)未刊原稿)
[5] 楊炳菁、(中)《后現代語境中的村上春樹》、中央編訳出版社、2009.9
[6] 《新共同譯圣書事典》、基督新聞社、1995.11.20、p4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