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切藝術都是社會生活的反映,同樣漢代畫像石也不例外。其原本是炫耀墓室主人生前權勢和富貴的產物,然而,熟悉生活的民間藝術大師們,運用造型藝術形式、裝飾表現手法,以豐富的題材內容,直接真實地描繪了鮮明廣闊的社會現象,并且通過幻想,對實際生活做了極大的夸張和變形,借以抒發自己的情感,表達人民的美好愿望。漢代畫像石猶如一幅歷史長卷,展示了當時達官顯貴們驕奢淫逸的生活場面,再現了漢代社會生活和人文習慣等等諸多方面。
本文僅就河南省南陽市及其所轄方城縣出土的漢代畫像石中胡人形象作一初步探討,以便求教于專家學者。
1、胡奴門畫像石
1985年4月,方城縣文物工作者在楊集鄉發現一塊“擁彗掮鉞胡奴門”漢畫像石(圖1)。這塊畫像石為墓門柱石,用石灰巖刻制而成,長126厘米,寬43厘米,厚8厘米。畫像以陰刻技法表現一胡奴門吏形象,光頭蓬發,左頰黥印,深目高鼻,下顎上翹,身著長衣,右手擁彗,左手執鉞掮于肩際,側身凝視,疾步向前。畫面右上方刻隸書“胡奴門”三字。
從該畫像題字“胡奴門”可知,其中人物為“胡人”無疑,也印證了胡人深目高鼻、下顎上翹的面部特征。他正誠惶誠恐地為墓主人掃除庭堂之塵,執鉞是為了保護主人。
“胡奴門”,當是胡奴門吏。“胡人”,系我國古代對北方邊地及西域各民族的稱呼。南陽方城地處中原,胡人何以能到這里呢?考之漢史,胡人進入中原大致有以下原因:將戰俘作為奴隸,通過買賣、進獻、饋遺等形式進入中原,開放“關市”,匈奴歸漢,西域使者入漢。值得注意的是,胡奴左面頰上所刺的圓形印記,當是治罪的黥刑印記,即墨刑。《漢書·刑法志》:“墨者使守門。”
方城在西漢時為堵陽縣,東漢因之,屬南陽郡,地處伏牛山之陽,桐柏山之陰,土地肥沃,物產豐富。《讀史方輿紀要》說其“南蔽三關,北控鄭、洛,東掣許、蔡之肘,右拊宛、鄧之背。山連太室,川帶淮、汝,此亦形勝之所也”。漢代,這里的經濟比較發達,居住著許多大官僚、大地主和大商人。他們生前恣意享樂,死則崇喪。胡奴門畫像石的發現,進一步證實了漢代輸入外族人到內地充當門吏的社會現象,同時也表明,漢代流人中原的胡人當為數不少。
2、胡人武士畫像石
方城縣城關鎮漢墓出土的“武士斗虎”畫像石(圖2),系東墓門上部門楣。畫面左右各刻一虎,中間刻一武士,頭戴尖頂氈帽,赤裸上身,腰佩長劍,跨步躬腰,一腳踹虎,雙手前伸,撕開另一虎口,可謂是虎口拔牙,勇猛無比。在漢代,京師有“虎圈”,漢武帝常去虎圈觀賞取樂。司馬相如《子虛賦》說:“其下則有白虎玄豹……于是乎乃使專諸之倫,手格此獸。”在漢代貴族生活中,有一種和古羅馬貴族如出一轍的殘酷行為,即是被統治階級認為是罪人的,使之逗虎搏熊以取樂。
3、胡人閹牛畫像石
1982年4月底,在方城縣城關發現了一座漢墓。5月上旬至中旬,南陽市文物隊與方城縣文物工作者共同對其進行了發掘清理。該墓發現有一塊“胡人閹牛”畫像石(圖3)。畫像刻于墓門左上門楣。畫面中部為一牛一虎相斗,虎張口縱身猛撲,牛低頭揚角相抵;左刻一猿,攀抓虎尾,張口怒吼;牛身后為一胡人閹者,頭戴尖頂氈帽,深目高鼻,絡腮胡須,赤裸上身,下著短褲,腳蹬長靴,左手抓牛睪丸,右手操環首刀,做閹割狀。《周禮·夏官司馬·校人》所說的“頒馬攻特”,就是指對馬(牛)的“去勢術”,以資對馬牛的提純復壯。此畫像石正是胡人把西域閹割技術帶人中原的詳實物證。
4、胡人訓象畫像石
《華陽國志》載:“張騫為武帝開西域五十三(應作五)國……令帝無求不得。”這大概就是西域物種大量輸入中原的準確記載了吧。
西域傳人中國內地的植物有葡萄、石榴、苜蓿、紅藍花、酒杯藤、胡麻、胡桃、胡豆、胡瓜、胡荽、胡蒜、胡蔥等;傳人的動物有獅子、大象、駱駝、犀牛、鴕鳥等。上述動植物在漢畫像中能見到的計有獅子、大象、駱駝、犀牛等。
南陽出土的漢代“胡人馴象”畫像石(圖4)中,刻畫有一虎一象,象后刻一象奴,深目闊鼻,下顎上翹,儼然胡人形象。其手執鋼鉤,跨步馭象。《漢書·西域傳》載,武帝時期,“鉅象、獅子、猛犬、大雀之群食于外囿。殊方異物,四面而至”。隨著“鉅象”的引進,鋼鉤訓象之術也傳人中國。王充《論衡》“故十年之牛為牧豎所驅;長仞之象,為越童所鉤,無便故也”,可為旁證。
5、胡人雜耍畫像石
南陽出土的一塊“樂舞百戲”漢畫像石(圖5),充分證實了胡人把雜耍藝術也帶入了中原。畫右設簇,上掛镈鐘,兩人皆一手扶簴,一手持梃撞鐘,第三人為俳優作滑稽表演。中刻一人一手托物,一手在樽上倒立。左刻三人,其中一人右手搖鼗,左手弄十二丸,一人表演口中吐火,一人跽坐不知操何物。
6、胡人文藝與戰爭畫像石
在南陽出土的一幅“百戲出行”漢畫像石畫面(圖6),更充分地顯示了胡人文藝與戰爭在漢代的表現。畫像上沿飾帷幔,左半部刻百戲圖,置一建鼓,二人執桴擊鼓,二人搖鼗鼓,吹排簫,一人吹塤,一人擊鐃,一人揮長袖踏柑起舞,一人扛鼎,一人倒立,一人抃,一人擊鞞鼓;畫像右半部刻車騎出行圖,中有一驂車,車上乘二人,馭手居前,主人居后;驂車前有三導騎,并駕齊驅;車后有三馭騎回身彎弓欲射;畫面中刻畫的八人均頭戴尖帽,帽有護耳,深目闊鼻,顯然是胡人形象;再后兩排五騎,身著漢服、揮刀持盾做追擊狀。其中,驂車為實輪,這在漢代中原地區是極其少見的。據有關資料顯示,漢代實心車輪,只有在西域出現過。因此,可以推斷,這幅漢畫像中所展現的,正是胡漢戰爭的真實場面。
漢武帝即位以后,國力漸增,誠如《后漢書·西域傳》所載:“天下殷富,財力有余,士馬強盛。”在這種形勢下,漢王朝再也不能忍受“休養生息”的政策,開始了對匈奴的反擊。漢武帝于建元三年(公元前138年),先派張騫出使西域,其目的在于聯合大月氏,共滅匈奴。漢政府隨即向匈奴發起大規模征戰,據文獻記載,僅武帝在位期間,漢匈之戰就有17次之多。張騫兩次出使西域,歷時十余年,與西域各族人民建立了友好關系,孤立了匈奴。漢軍的征戰更使匈奴元氣大傷。為了防止匈奴族的騷擾,漢政府在北道距離匈奴勢力較近的西域諸國設置了擊胡官,如焉耆有卻胡侯、擊胡左右君、擊胡都尉,危須有擊胡都尉、擊胡君,龜茲有擊胡侯、卻胡都尉、卻胡君,疏勒有擊胡侯,尉犁有擊胡君等。時至東漢,西域三絕三通,天山南北各地又長期處于漢與匈奴爭奪的狀態之中。漢王朝與匈奴之間這種長期不間斷的戰爭,顯而易見地給漢代藝術家留下了深刻印象。于是藝術家們形象地把胡漢戰爭的題材,表現在畫像石等不同的載體之上,從而創造出一幅幅具有里程碑意義的胡漢交戰圖。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漢代藝術家們愛憎分明,是帶有強烈愛國主義觀點在創作的。因此,胡漢交戰的畫面總是以漢人告勝、胡人潰敗而告終。畫面中先是刀光劍影、人嘶馬叫的激烈廝殺,隨即是胡騎滾鞍落馬,漢人押著戰敗的俘虜得勝回營,大獲全勝的漢軍向指揮官獻上戰俘,還可看到地上有許多被斬的首級,最后是載歌載舞、歡聚宴飲、慶賀勝利的宏大場面。
著名學者張小軍先生稱著尖頂冠者(胡人)為“下賤”之人,說明其地位低下。當然,在輸入的胡人中,也有因各種原因而被加封晉爵的。《漢書·成帝本紀》也載,成帝時,大批胡客來漢,在長楊宮表演“大校獵”(即斗獸),表演之后,不少西域人獲得漢朝官。
現實生活是藝術創作的源泉,藝術創作又折射了社會生活。如是原理,南陽漢代畫像石刻藝術,形象地再現了漢時胡人無論其職業不同、身份尊卑,但作為進入中原后的社會成員,對當時胡漢民族的交融及社會發展,都具有重大的貢獻。許多名不見經傳的漢代工匠,用勤勞智慧的雙手創造的漢畫藝術,在向后人訴說那流逝年華的精彩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