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魂”永駐

一

牛塘中心小學呂榮法校長請我對他們學校“創造適合學生自主發展的教育”進行點評。當晚，我坐在書桌前進行了認真的思考。我覺得，自己首先要搞明白：什么樣的發展才真正稱得上是學生的“自主發展”？“適合學生自主發展的教育”應該為學生提供哪些東西？搞清楚這兩個問題以后，才有資格對牛塘中心小學的“創造”進行點評。

我認為，學生的“自主發展”必須具備4大特征：

1.發展的方向是自主選擇的。發展方向主要與理想有關。有了理想才能有實現理想的發展方向和方向的多樣性，才談得上選擇和選擇的自主性。

2.發展的方式是自主選擇的。發展方式主要與學生的個體興趣有關。好比行路，由于興趣的不同，有人選擇步行，有人選擇騎車，有人選擇隨團，有人選擇自駕……

3.具有自我發展的能力。自我發展能力極為重要，它決定著自主發展的水平。不具備發展能力，孩子們會放棄自主選擇的發展方向和方式，甚至放棄自己的理想，這是非常可悲的。

4.對發展的優劣能進行自我評價。自我評價主要與個體的意識有關。有了這種意識，才能對自主選擇的發展方向、方式和水平進行自覺的反思和評估，才有可能自覺地調整發展的方向和方式，自覺地錘煉、提升自我發展的能力。

有了以上的思考和分析，我覺得可以進一步思考“適合學生自主發展的教育”了。我認為，這種教育主要應為我們的孩子提供三個匹配的東西：環境、師資和課程。

1.匹配的環境。我們應該營造這樣的教育環境：它有利于孩子們小小年紀就確立自己的理想，雖然隨著年齡的增長，理想可能會更改；它有利于激活孩子們實現理想的欲望，并由此而思考、選擇、確立實現理想的方向；它有利于激活并發展孩子們的各種興趣，在此基礎上選擇自己喜歡的、擅長的實現理想的方式……

2.匹配的師資。我們需要培育和其它教育（尤其是應試教育）不一樣的教師。他們知道自己的職責已經不僅僅是教書，追求已經不僅僅是考試平均分的第一；他們把幫助孩子們從小確立理想作為職業的第一要務，并把一切教育教學的事務都用作考察——什么樣的方向才是每個孩子將來發展的最佳方向，及時地、動態可變化地和家長共同研討，取得共識并幫助孩子們認同、選擇自己努力的方向；他們把培育興趣作為重要的教育教學工作之一，幫助孩子們選擇合適的學習方式，以更好地實現自己的理想；他們經常引導孩子自我反思，反思自己的進步，反思自己存在的問題，反思自己應該進行什么樣的調整才能學習、進步、發展得更好……這種引導應該“經常”到已不再需要引導，孩子們已經具有了反思的習慣，并逐步地與自己的理想和實現理想的方向和方式掛上了鉤；他們在孩子們不管是學習還是生活遇到困難、挫折甚至失敗的時候，不是冷眼相看，而是充滿真情地鼓勵和幫助，培育他們頑強的意志和更加奮發的精神。

3.匹配的課程。學校的“國家課程”是動不得的。好在，這些課程也確實為提升學生自主發展的能力提供了教育教學的依托。雖然課程目標、課程內容已經通過《課程標準》被法規性地固定下來，但課程實施和課程評價，還是可以從“適合學生自主發展的教育”的需求出發進行“創造”或在原有基礎上進行創新。

關鍵是校本課程。它應該與“適合學生自主發展的教育”匹配并提供更廣泛的支撐；它應該為學生確立理想、尋找到適合自己實現理想的發展方向，激活自己多方面興趣，并在教師和家長的引導和鼓勵下，自主選擇發展方式提供切實的幫助；它應該和國家課程一樣規范，有明確的課程理念、課程目標、課程內容、課程實施和課程評價。

對以上兩個問題的思考也許片面或有失偏頗，僅僅是我為“點評”所作的不成熟的思維鋪墊。

二

周六，我來到“牛小”，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頭前蹄凌空而起的“拓荒?！薄涡ｉL興奮地告訴我，這是他的杰作，并指著基座上的六個字“大愛、大氣、大雅”說，這是我們的校訓?！巴鼗呐！钡膬膳赃€有“牧童?！焙汀芭P?！保澳镣！钡谋成?，坐著一位吹著牧笛的孩童；“臥牛”前，兩位小朋友在靜靜地看書。我指著這幅“畫面”，豎起大拇指贊賞：有情調，有寓意，有氣魄！

穿過熟悉的老校區，進入我第一次看到的新校區，眼前一亮：體育館、運動場、“仁德樓”……好大氣！

登上“仁德樓”4樓，我驚呆了：“這是博物館？科技館？少年宮？”呂校長說：“都是。”他告訴我：“這是孩子們最喜歡的‘五小實踐活動中心’，在擴建新校區規劃時，‘仁德樓’本來只有3層，我堅持要4層，就是為這個‘中心’！我希望孩子們走出書本，在這里開闊眼界，在這里學得開心，在這里樹立自己的理想，我特別在這兒建造了‘愿望墻’、‘夢想柱’……”孩子們的自主發展，就是從理想開始的！

這兒有科技苑，這兒有工業文明成果展……我想，如果我是學生，當我了解了電話、電腦、照相機的發展史，當我來到這些科學家的面前，知道了他們為我們今天的生活、全人類的幸福做出了這么大的貢獻時，我會怎么想？我也要當科學家！當我了解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工業革命的歷史，我會怎么想？我也要為第四次、第五次工業革命作貢獻！當我看到那星空中旋轉的地球、即將點火的宇宙飛船，當我來到中外航天英雄的面前，我會怎么想？我也要當航天員……

這兒有海的世界、花的海洋，這兒有已經滅絕和瀕臨滅絕的物種，這兒有各種地質風貌，各種礦物資源……許多項目都可以動手，拿起電話，你會知道“119”是什么意思；握住玻璃瓶，你會看到受熱膨脹的液體在快速地上升；移動放大鏡，你可以把小小的昆蟲看得一清二楚；走進“斜屋”，你會產生各種各樣的聯想……我想，如果我是學生，在學習了這么多知識以后，我會怎么想？我要當地質學家，我要當動物學家，我要當植物學家！如果老師們在這里希望孩子們規劃實現自己理想的方向和方式，絕不會是空洞的說教，在這里要求孩子們好好學習，增強自己實現理想的能力，孩子們一定會默默地點頭……這，就是在“創造適合學生自主發展的教育”！

當我在“現代腦”、“世界眼”的墻前沉思的時候，呂校長輕輕地說，我還要孩子們有一顆“中國心”！好！完整了！我驚喜。

于是，我看到了“中國歷史墻”，看到了“中華美德墻”，看到了精心鑲嵌在地面下介紹中國傳統節日的宣傳畫，看到了中國結，看到了紅燈籠……呂校長說：“我要向世人宣告：‘牛小’的師生將成長于有‘根’的教育環境！”我的眼睛有些濕潤了，孩子們在揚起理想風帆的時候，一定不會忘記：我是中國人！是啊，“適合學生自主發展的教育”一如樹的生長，它有傳統的根，能結現代的果！

我依依不舍離開了“中心”，來到一樓，一座極富震撼力的大型主題浮雕“萬世師表”矗立在眼前。浮雕在“仁德”樓的內大廳拔地而起直沖樓頂雄貫四層，以“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孔子全身像為主體，并配以山巒、松樹、祥云等圖案，構成了“天地人和”的整體意境；以孔子的教育思想為主線，用“有教無類”“周游列國”“集賢傳人”“禮樂詩教”等具有代表性、典型性的故事場景，烘托“萬世師表”的豐功偉績。浮雕下方的鼎上，刻有儒家核心思想“仁、義、禮、智、信”，竹簽上選取了《論語》中最著名的片段，浮雕前排放著藤制的桌椅，供師生在此小憩和敬仰，聆聽孔子“誨人不倦”和“學而不厭”的教誨……

呂校長笑著問我：什么感覺？我想起“牛”座上的“校訓”，回答：大雅、大氣、大愛！呂校長說：“我要向世人宣告：‘牛小’的師生將成長于有‘根’的教育環境！”

接著，我們把話題轉向了師資隊伍。我說，要“創造適合學生自主發展的教育”，最困難的是改造教師。呂校長接過我的話：是啊，只能慢慢來，我還在改造我自己呢。大環境的壓力太大了，你想啊，考試差1分，家長要“贊助”幾萬！你不“應試”，行么？來自方方面面的壓力，不要說教師，我這個校長也頂不住??！他帶我轉到大廳背后通往西大門的小廳：“你看，這里有中外各6位教育家、思想家的頭像，頭像下還有他們的教育思想和教育觀念，我要求全體教職員工要經常到這兒看看，思考思考。新教師入校，我都帶他們在這兒宣誓。可惜啊，他們的理念和我們殘酷的現實對照，相去甚遠，有的甚至格格不入。但我還是要大家記住他們的話，改造我們的教育教學行為！”

我們一起來到3樓接待室，繼續著剛才的話題。他說：“我希望我們的老師們眼界開闊，視野要寬，能跳出教育看教育，便經常請一些企業家到學校來跟老師們講課、座談。這些企業家一致的觀點是，小時候絕不能死讀書，要培養靈活運用知識的能力?！彼嬖V我，有一次，請校友——牛塘鎮亞邦控股集團的董事長許小初先生來校和牛小教師座談，老師們的觸動很大，但回到現實中，又感到無奈。我問：“那你怎么辦？”他還是回答：“慢慢來吧?！笔前?，真正要“創造適合學生自主發展的教育”，多么艱難！但從呂校長“慢慢來”的三個字中，我看到了他依然堅定的信念！我笑著對他說：“送你4句話16個字：認清方向、面對現實、腳踏實地、把好底線。”他問我：“哪句最重要？”我說：“4句話是一個整體，分割不得，都很重要！”他想了想，豎起大拇指：“實在、管用，大實話！”

再后來，我們開始侃起了校本課程。他說：我們的校本課程在讓學生得益的同時，對改造教師隊伍也很管用。我邊翻看著材料，邊整合梳理我的所聽與所看，大致形成了如下的印象：

第一，他們的課程名稱非常美麗——“與吾有約”，既親切又含蓄。我似乎看到一位教師和一位學生用小拇指拉著鉤在對話：“小朋友，這是我們的約定哦，你一定能明白，你一定能做到，你一定能做好！”“老師，這是我們的約定哦，你讓我自己選，你讓我自己學，你要好好幫我哦！”……

第二，他們的課程非常規范。課程必須具備五個元素才成為真正意義上的課程：課程理念、課程目標、課程內容、課程實施和課程評價?！芭c吾有約”的這五個元素非常清晰。

課程理念——先進。他們在思想性、人文性、主體性、實踐性、系統性這五個方面提出的理念和原則是先進的，這些理念滲透于課程的其它4個元素之中，絕不是虛有此“念”。特別讓我贊賞的是：這些理念與整個學校的辦學理念“創造適合學生自主發展的教育”完全相符，沒有游離，更沒有背離。

課程目標——清晰。他們為課程設立的總目標和指向具體的課程內容的5個分類目標表述清晰，因而對課程實施的導向、引領和激勵的作用便強勁有力。要達成這些目標，你必須付出較大的努力；只要你努力，那么跳一跳一定能摘到那些蘋果！我曾經看到許多令人啼笑皆非的“目標”，要么太低，低得可以讓你安心地只管去睡覺打鼾；要么太高，高得幾乎也是讓你去睡覺，因為它一開始就告訴了你，不管怎么跳，你永遠也摘不到蘋果??！

課程內容——貼切。“與吾有約”的內容很翔實，它由3冊教材呈現。教材名稱統一為“五小明星”，每冊教材都是5個單元——“文明小使者”“知識小博士”“科技小能人”“藝體小明星”和“家庭小幫手”。每個單元5課，每兩個學年學習一冊教材，它們和學生的年歲、認知發展水平增長和心理成長都非常貼切。

課程實施——高質量。（1）實施的時間有保障。每周五下午為實施校本課程的時間，并排入課表。在學科考試成績競爭日益激烈的今天，能固定半天時間，雷打不動地實施校本課程，這需要多么大的勇氣?。?）實施的方式較靈活。每周五下午，先是20分鐘的必修課，由班主任組織學習“五小明星”教材的內容，然后便是60分鐘豐富多彩的自選的學習活動：文學、藝術、體育、美術、科學、綜合實踐以及數十個社團組織和6個校外“基地”的學習活動，容納并滿足了全校兩千多名學生的自選需求，一個也不少，一個也不缺！這一點，很少有學校能做到。自選學習的60分鐘是學校規定的下限，其實，孩子們的興趣被激發起來以后，學習的激情是限制不了的，再累也不成其為負擔?。?）實施的場地有水平?！叭实聵恰彼膶拥摹拔逍∶餍腔顒又行摹必S富多彩，還有3個放著精致桌椅的學習空間，可供孩子們隨時交流、研討。每個供自選學習活動的場所都是固定的，體育館、塑膠運動場……幾乎達到專業的水準。呂校長告訴我，學校有標準的曲棍球運動場地，小學生女子曲棍球隊組隊才2年，第一次參加全國青少年曲棍球錦標賽便一舉奪得第四名。學校的小籃球隊多次代表武進區參加常州市的小學生籃球比賽，兩次獲得亞軍……學校的6個校外學習活動“基地”更有特色，都扎根于牛塘這塊家鄉的土地，“基地”老總、老板幾乎都是“牛小”的校友，對學校有特殊的感情，孩子們不僅可以在這些基地盡心盡情地學習、活動，還能得到真誠而熱情的指導和幫助，更重要的是，許多孩子都在這里萌發了志趣，放飛了理想?。?）實施的管理很到位。學校成立了由呂校長親自領銜，分管教學的校長負責，教務處、教科室等相關處室的中層領導、特別是骨干教師參與的“課程開發與指導中心”，對校本課程實行扁平化的有效管理。學校還成立了“學生發展研究中心”和“校務保障服務中心”，健全了全員參與、分工負責的課程運作機制。

課程評價——特別。他們每學年都對課程的理念、目標、內容和實施進行綜合的評價。評價的指向是：是否真正適合學生的自主發展和全校學生的發展水平，并常常進行必要的調整。他們每學年都對教師進行過程評價和績效評價，評價的方式是個人總結、查閱資料、現場觀摩、學生訪談（包括問卷）和成果展示等等。他們對學生學習校本課程的評價是非常獨特的，不僅給予等第，并以鼓勵的話語寫成評語，放入學生成長檔案袋，載入學生綜合素質評價報告單。他們每學年都評出“五小明星”，取代早已被功利扭曲了的“三好學生”的稱號。獎勵的方式是將他們的頭像以“花兒朵朵開”的命名，集體展示在學校最醒目的墻上，其中佼佼者的個人頭像還被圍上五角星的光環，登上了學校走廊的“星光大道”。每逢暑假，學校都會出資50%組織他們外出夏令營。呂校長告訴我，今年暑假，他親自帶領102位“小明星”赴大別山4天，參觀希望小學，走進農家體驗生活，還請來老紅軍講那昨天的故事……

我真的被感動了！我覺得，在“創造適合學生自主發展的教育”中，他們的校本課程這一塊，是做得最好的。今天的基礎教育，可以簡約地形容為“我教，你學”。即，我提供一種教育（途徑和方式），你來學吧，結果是適者生，不適者找不到可以使他們成為適者的其他的教育，于是，只能陪著適者耗盡他們的兒少時光。理想的基礎教育，也可以簡約地形容為“你學，我教”。即，你學吧，我提供各種教育（途徑和方式）來適應你。結果是每個人都成了適者，每個人都在用他適應的流程和方式學習，并得到充分的教育幫助，因而，每個人都學得很好，很成功，很快樂……當然，我們今天的能量還不足以實現理想的基礎教育。但，如果認識不清變革的方向，我們便毫無希望。感謝“牛小”以呂校長為核心的團隊，你們在“與吾有約”的課程中所呈現的教育生態，使我們看到了在這塊“不可能”的土地上，實現理想教育的曙光！

日已西斜，夜幕將臨。我握著呂校長的手由衷地贊嘆，他搖了搖頭：我只是盡力而為，還不知道結果如何呢。我笑著說：何需結果，享受過程！你已給你校門口的那只“牛”注入了靈魂！他爽朗地笑了，笑得那么快樂，那么天真……

他送我到校門口，看著那只“拓荒牛”，我在心中默默地祈禱：愿“魂”永駐！

（汪履平，常州市教育局教研室原副主任，213000）

責任編輯：宣麗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