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實名制下表達自由的冷思考

2012年12月28日，《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關于加強網絡信息保護的決定》（以下簡稱《決定》）在第十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三十次會議上得以通過。該《決定》的第6條規定，網絡服務提供者為用戶辦理網站接入服務，辦理固定電話、移動電話等入網手續，或者為用戶提供信息發布服務，應當在與用戶簽訂協議或者確認提供服務時，要求用戶提供真實身份信息。《決定》自公布之日起施行，這引發了網絡上對于網絡實名制和網絡表達自由的激烈爭論。

對此，筆者認為，網絡實名制之下，公民的網絡表達自由將會受到極大的限制。

一、網絡實名制對網絡時代的影響

網絡實名制時代的到來，對我國網絡環境勢必會造成巨大的影響。網絡環境因其具有的隱蔽性和匿名性的特點，得到大眾的認可和追捧，它給生活在現實生活中并且承受著巨大壓力的人們一個虛擬的平臺，在這個平臺上人們可以以虛擬的身份相互交流和發表各種觀點。在匿名制之下，網上發表言論的主體是隱蔽的、不可見的。網絡的這種特性，也催生了匿名在網上散布謠言，制造恐慌和惡意侵害他人名譽等違法行為的發生。正因為如此，網絡實名制應運而生。

網絡實名制有利有弊。首先，推行網絡實名制對凈化網絡環境有利。網絡上的匿名制度，讓懷有非法目的和用途的不法分子有空可鉆。那些散布淫穢、色情、賭博、暴力、兇殺、恐怖內容的違法犯罪分子在散布上述內容之后，仍能因為現有法律制度的漏洞，躲藏在匿名制的背后，甚至最終逃脫法律的制裁，這顯然對社會造成了極大的危害。而網絡實名制的推行，讓潛在的違法犯罪分子失去了“保護傘”，此舉必定能大大降低此類案件的犯罪率，偵破難度也會小了很多。

但是，推行網絡實名制也存在一定的弊端。在網絡環境的匿名制下，很多貪腐事件得以曝光。當前中國的反腐主要靠網絡舉報，實名制的推行，無疑增加了網絡舉報的風險，即便掌握大量證據的舉報者也可能因此望而卻步。最高人民檢察院控告檢察廳副廳長孫立泉認為，“嚴格地講，腐敗案件100%都是群眾舉報的。有人將紀委移送的案件、偵查機關自己深挖的案件，不算做事群眾舉報，其實追根溯源，也是源于舉報。” 貪腐舉報率的減少，實際上是廣大網民在行使網絡表達自由權和自身安全兩者權衡之下，選擇了后者。失去了“保護傘”的廣大網民在網絡上小心翼翼、瞻前顧后，他們的表達自由受到了一定的限制。

二、網絡實名制下表達自由

1、表達自由及其限制

來自挪威的一個案例向我們揭示了表達自由及其限制的問題：

1995年初，挪威白色選舉聯盟在參與1997年大選的綱領原則中，闡述了外來移民對于挪威本地白人的沖擊十分巨大，因此他們想要創造一個“屬于挪威人的挪威”，他們對于挪威人的定義是“祖輩四代至少三代為挪威種族的人的一個人”，對于外來移民采取了“遣返+絕育”的政策。

被收養的有色人種的兒童，如果他們愿意絕育的話可以留在挪威。其他有色人種的個人應當被遣返回家。已經產生種族之間聯姻關系或者是與另一個種族的人同居的所有有色人種的其他人必須絕育，除非解除關系或者是離開挪威。如果懷孕，必須流產。

1996年3月8日由奧斯陸國家檢察署根據挪威刑法典第135條之一的規定向奧斯陸城市法院提起指控。理由是基于該綱領原則所表現的形式、詞語和一般內容，意味著主要是另一種族以及來自于一個外國文化的移民和被收養的兒童，因他們的中原而受到威脅、仇視或者是輕蔑。

奧斯陸城市法院認為該綱領中涉及到“被收養兒童”的內容，違反了挪威刑法典第135條之一的規定，并對白色選舉聯盟的負責人杰克·埃里克·羞示做出了有罪判決。羞示不服奧斯陸城市法院的判決，向挪威最高法院提出了上訴，但是最高法院通過投票，以12：5駁回了上訴。

通過對案件的分析，我們知道爭論的焦點在于挪威刑法典第135條之一與挪威王國憲法第100條之間的關系。挪威刑法典第135條之一規定，以公開發表的一個聲明中所傳遞的信息或者是任何其他方式，基于宗教、種族、膚色或者是民族或者是種源的原因對某個人或者是一群人實施公開的威脅或者是侮辱的，或者使這些個人或者是一群人收到仇視、迫害或者是輕蔑的，應當處以罰款，或者是判處可高達2年的監禁。上述規定適用于針對某個人或者是一群人的相似的威脅等，其原因是基于他們的同性戀特征、生活方式或者是愛好。挪威王國憲法第100條規定，新聞出版自由。任何人，不論其寫作內容如何，均不得因其所出版或發表的著作而受懲處，但蓄意和明顯地表示本人或煽動他人反對法律，藐視宗教、道德或憲法權力、對抗法令，或對人進行誣告和誹謗者除外。任何人有權對管理國家或任何其他問題坦率地表達自己的意見。

奧斯陸城市法院的判決和挪威最高法院的駁回上訴，使得白色選舉聯盟的綱領淪為一張廢紙。白色選舉聯盟的表達自由，因為觸犯了法律的底線而無法得到充分的保護。

這個案例引發了筆者對表達自由及其限制的思考。“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裴多菲朗朗上口的詩句至今仍為人們所傳唱。我們生活的時代，自由早已不是奢侈品，但是仍有很多人會為了自由之身而舍棄很多。追溯到幾千年前，在古希臘、羅馬時期，就有“自由民”和“奴隸”之分。“自由民”，顧名思義，就是享有人格獨立，人參自由不受侵犯的人。而“奴隸”就是“自由民”的相對方，前者僅被后者看作是“物”。

但是自由不應該是一項絕對的權利。法國啟蒙思想家孟德斯鳩說過，自由是做法律許可的一切事情的權利；如果一個公民能夠做法律所禁止的事情，他就不再享有自由了。任何人在行使自己自由權的同時，也不能侵犯或者損害到比人的合法權益。不侵犯他人合法權益的自由受到法律的保護；侵犯他人合法權益的“自由”，要收到法律的約束，嚴重的還會受到法律的制裁。因此，自由應該是受到限制的。

表達自由，又稱“言論自由”。我國《憲法》關于言論自由的規定是，第35條，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有言論、出版、集會、結社、游行、示威的自由。

表達自由，對公民來說是最基本的一項自由權。公民對于國家各項事務、對于關系到自身利益的事情都需要通過行使表達自由的方式來表述自己的觀點。在我國古代，人們就采用“請愿”等方式向帝王行使表達自由。“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也從側面體現出了公民表達自由的重要性。因此無論是在何種社會制度下，公民是否充分的享有表達自由，都被認為是民主與專制的區別之處，只有在公民充分享有表達自由的國家，公民才能夠充分參與到國家的政治生活當中，以保障政府始終保持理性與民主。我國有學者提出：隨著生存權問題的基本解決，自由權特別是表達自由權將成為我國人民的首要人權。

表達自由是自由權的一種，因此它也要受到一定的限制。我國《憲法》第51條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在行使自由和權利的時候，不得損害國家的、社會的、集體的利益和其他公民的合法的自由和權利。對于借傳播媒體妨害公序良俗、破壞社會安寧、危害國家利益或者侵害他人權利的情形，國家自然可以依法予以制止。對于表達自由的限制，1919年美國聯邦最高法院霍姆斯大法官在“申克訴合眾國”（Schenck v. United States）一案中創立了“明顯與即刻的危險”原則（即政府只有在政治言論對社會產生一種“明顯而現時的危險”時方可對這種言論加以限制）。他最初對于什么情況下應當限制言論自由，采取的標準時言論造成的危險必須是“明顯且即刻”的，后來經過修正之后，變為“明顯即刻且非常嚴重的危險”標準。他說：“我認為，一種言論無論令我們多么厭惡和反感，如果它沒有給法律的適當和重大的目的造成迫在眉睫的危險以致必須立即采取限制措施以拯救國家，那么我們應當堅決反對針對這種言論的限制措施。”在這里，“即刻”的含義是沒有時間進行充分討論的“緊急情況”，換句話說是沒有“時間通過討論來揭穿謊言和謬誤，得以用教育的方式來防止禍患”的情況。如果沒有出現這種緊急情況，即使言論會給公共安全帶來重大危險，補救的辦法應當是通過更多的言論來消除，而不是強制下的緘默。這就是說，構成“明顯、即刻且非常嚴重的危險”這種特殊情況，必須滿足四個條件：（1）對言論發表時所處的環境有潛在的危險；（2）該言論所導致的結果將極端嚴重；（3）必須有適當的理由確信如果不加以限制，嚴重的社會危害就會發生；（4）危害已達到立即發生的程度。

2、網絡環境下的表達自由

隨著科技的進步，現在我們已經進入了全媒體的時代。網絡的發展給我們帶來了很多的方便，讓我們足不出戶就能縱覽天下大事，并且能夠在網上表達自己的見解。在網絡環境下發表言論與在現實生活中發表言論有著很大的不同。

首先，網絡環境下的言論發表具有迅捷性與廣泛傳播性。任何網絡言論一經發表，就會在網絡上得以廣泛的傳播，甚至可以說，上一秒從千里之外發表的言論，下一秒就通過網絡傳輸到了我的眼前。這種基本不受時間和空間限制的表達力度，是現實生活中的言論發表所無法比擬的，作為一種新生事物，它充分吸引了人們的目光。因此，在網絡上發表言論，行使表達自由已經從一種“渠道”變成了一種“潮流”。截止到2012年底，新浪微博注冊用戶數已經超過了5億，2012年全年增長了74%，日活躍用戶達到4620萬，微博用戶數與活躍用戶數保持穩定增長。 但是，有些網民利用了網絡環境下言論發表具有迅捷行與廣泛傳播性的這一特點，匿名在網上散布謠言，制造恐慌和惡意侵害他人名譽，這一問題顯得十分棘手。

2013年6月上旬，山東濱州一李姓男子聲稱自己在下電網捕野兔時撞上外星人，并在網上曬出了所謂“外星人”的“尸體”。經過警方的調查，李某最終承認，自己是UFO愛好者，“外星人”是他做的模型，目的僅僅是想讓更多人相信外星人的存在。李某因涉嫌虛構事實、擾亂正常社會秩序，被處行政拘留5天的處罰。

表達自由應當受到法律的限制，無論是在現實生活中，還是在網絡環境下，都是如此。因此李某的行為已經超出了表達自由的必要限度，受到法律的制裁無可厚非。可見，在網絡環境下行使表達自由，也不能太過“放肆”。

其次，到目前為止，網絡環境下沒有有效的法律規范來控制言論發表。人類在互聯網上得到了充分的表達自由，加速了全世界民主化的進程。但是法律的發展并沒有跟上科技的發展，加上現在網民低齡化趨勢越來越明顯，公民，特別是未成年人的合法權益不能得到充分的保障。比如，未成年人在上網時，很有可能會被網站上的，或者是突然彈出的不良信息所影響，到目前為止，這種情況還不能得到很好的控制。

但是，在我們的概念中，網絡本身就是充滿著“自由”的環境。誠然，網絡環境需要凈化，需要得到管理，但是過分的管理可能會傷害網絡自由，兩者應當如何取舍？筆者認為，采取適當的管理措施是必要的，應該采取“分級懲罰”制度。散布淫穢、色情、賭博、暴力、兇殺、恐怖內容，匿名在網上散布謠言、制造恐慌和惡意侵害他人名譽的行為都可以進行分級，對應以相應的處罰措施。這樣一來，網絡表達自由受到了一定的限制，但是還不至于讓所有網民三緘其口，談之色變。

3、網絡實名制下表達自由的前景

凈化網絡環境是十分必要的，前文提及《決定》的第6條的規定，將我國帶入了網絡實名制的時代。網絡實名制時代的到來對我國網絡環境的發展有利有弊，但是對于公民的網絡表達自由卻是起到了消極方面的影響。

互聯網的發展，使很多因為政治背景、社會地位等被排斥于主流話語之外的“沉默的大多數”得到了充分發表自己言論的機會。通過互聯網這個媒介，表達自由權真正的“飛入尋常百姓家”，人們通過“微博”、“論壇”，發表著對于各式各樣的社會問題的見解，并引起共鳴，很多人通過這個媒介，找到了志同道合的人。可見，網絡環境下的表達自由權，不僅僅給人們提供了發表見解的平臺，更加為人們創造了溝通交流的橋梁。

在網絡環境下行使表達自由，除了方便迅捷之外更重要的就是在網絡上可以使用假名或者匿名來發表言論。使用假名或者匿名發表言論，可以稱作是“表達自由的基石”。作者不愿意透露自己真實的姓名，就是不想因此招致不必要的麻煩。通過使用假名或者匿名發表言論，極大的減少了表達者在表達時的后顧之憂，實際上給表達者提供了多一層的保護。

但是，網絡實名制之下，網絡環境下的表達自由還會給人們創造如此的便利嗎？網絡實名制之下，網民的身份資料信息都被公開，在這個前提之下，可以預見的是，人們不會再向匿名制時那樣隨心所欲的發表見解，畢竟要為自己的安全因素著想之前不斷爆出的“人肉搜索”時間已經鬧得人心惶惶，現在實名制之下，甚至不需要“人肉搜索”就能輕易的找到一條微博或者一條帖子的發布者。原本在現實生活中不敢說，只能通過網絡來發表的言論，在實名制之下，變成了在任何情況下都不敢說，在這種體制之下，何談保護表達自由？

因此，筆者認為，網絡實名制扼殺了互聯網上的表達自由，并使得對政府進行批評風險加大。雖然推行網絡實名制有助于防止匿名在網上散布謠言，制造恐慌和惡意侵害他人名譽的行為，但是實施違法犯罪行為的畢竟是少數，而需要行使表達自由的合法公民才是大多數，這種妄圖通過簡單的管理方式，剝奪匿名制對網民行使表達自由的保護的實名制，屬于本末倒置，實不可取。據韓國首爾大學某教授的一個研究顯示，以IP地址為基準，網絡實名制實施前后，韓國網絡論壇的平均參與者從2585人減少到737人，減少了71.9%。

三、韓國失敗的教訓——公民隱私信息存在隱患

韓國是全世界第一個推行網絡實名制的國家，韓國政府從2002年開始推動實施網絡實名制。2007年，韓國各大網站陸續開始施行網絡實名登記制度，但是仍有很多網民不贊同實施網絡實名制。2008年韓國影星崔真實因深受被指迫害安在煥燒炭自殺謠言的困擾，在住所浴室利用繃帶上吊自殺，終年40歲。崔真實自殺事件在韓國社會引起了巨大的影響，在韓國的網絡上出現了支持網絡實名制的簽名活動，自此支持網絡實名制的韓國網民占了絕大多數。2011年7月，當時韓國一家著名的門戶網站和一家社交網站被黑客襲擊，這相當于對韓國網絡實名制的“致命一擊”，約有3500萬名網民（韓國當時總人口為4800余萬）的個人信息外泄，包括名字、身份證號碼、生日甚至地址。此次事件的發生，揭開了韓國網絡實名制破產的序幕。

韓國實施網絡實名制的初衷，是為了網址匿名在網上散布謠言，制造恐慌和惡意侵害他人名譽的行為，此舉并未受到十分明顯的效果。2010年4月，實名制實施近3年后，韓國首爾大學一位教授發表了《對互聯網實名制的實證研究》，其中的數據顯示，在實施網絡實名制之后，網絡上的誹謗跟帖數量從原先的13.9%減少到12.2%，僅減少1.7個百分點。另一份由韓國網絡振興院和信息通信部聯合進行的調查顯示，在實名制實施兩個月后，惡意網帖僅減少2.2%。 讓人意想不到的是，韓國網絡實名制的實施，不僅沒有帶來期待中的效果，反而造成了計劃之外的損失，這些損失讓我們看到了我國網絡實名制實施所存在的隱患。首先，2011年大規模的隱私泄露事件，給廣大網民帶來了巨大的損害。其次，自從大規模隱私泄露事件之后，很多網民在填寫個人信息的時候，都想方設法避開法律的規制，甚至想到盜用他人的身份信息來進行注冊，這造成了人與人之間的信賴危機。第三，本來匿名制之下，網民只需要在網絡上發幾句牢騷，在實名制之下，變成了一種“暗藏危機的奢侈品”，不能在網絡上行使表達自由的網民無處發泄，很有可能釀成更大的悲劇。

四、結語

網絡實名制的實施，最主要的目的是為了防止匿名在網上散布謠言，制造恐慌和惡意侵害他人名譽，在凈化網絡風氣的同時，公民的表達自由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限制。表達自由是公民的一項基本權利，公民是否充分享有表達自由是衡量一個國家民主化的重要標準。

注釋：

最高檢稱反腐敗離不開民眾舉報 舉報法亟待出臺[EB/OL]. 新華網，http：//news.xinhuanet.com/legal/2008-07/02/content_8473380.htm.周永坤.網絡實名制立法評析[J].暨南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3（2），169：4.

新華網.新浪微博用戶總人數超過5億 你也是活躍用戶嗎？.2013年02月21日文，網址http：//www.cq.xinhuanet.com/2013-02/21/c_114749460.htm.

韓國網絡實名制總結.http：//wenku.baidu.com/view/d790f219b7360b4c2e3f646e.html.

網絡實名制的全球先行者，韓國為什么失敗了？.http：//int.nfdaily.cn/content/2012-01/19/content_36711818.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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