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克松政府的“女權牌”

“我是女人，你會聽到我的吶喊。我們人數眾多，你無法充耳不聞。我不愿再像過去那樣偽裝，因為我已厭倦了陳詞濫調。我曾經俯身于塵埃中，沒人能再次壓制我。”

這首海倫·雷迪的《我是女人》在上世紀70年代的美國風靡一時，傳遞出美國女權運動鼎盛時期，女性為平等和尊重抗爭的氣勢。新近解密的檔案顯示，女權運動的大潮，甚至讓白宮甘拜下風，尼克松在爭取競選連任之際，專門雇傭了女性助理，負責討好女性選民。

第一次記者會弄巧成拙

今年8月21日，尼克松總統圖書館和博物館解密了尼克松執政時期的最后一批秘密檔案，3萬多頁的文件中，包含近20箱芭芭拉·富蘭克林的書信和備忘錄。

芭芭拉何許人也？白宮第一位女性總統高級助理。她的主要使命是吸引杰出的女性進入政府任職。檔案顯示，招募更多女性到政府高層的計劃，在1969年就已通過，但在隨后的一年中，并無實質性進展。芭芭拉1971年2月進入白宮西翼時，整個西翼只有36位女性員工，從事的多是接電話、倒咖啡乃至對著訪客微笑這樣的“花瓶工作”。

設置專門的職位主管招募女職員，顯示了尼克松政府對吸引女性選民的渴望。

初到白宮，芭芭拉的頭銜是“總統高級人力資源助理”。豈料，在她的第一次記者會上，這個頭銜就惹出了麻煩。原來，人力資源的英文單詞Manpower由“男人”和“資源”兩部分構成，按照字面翻譯，芭芭拉的稱號就成了“總統男性人力資源高級助理”，而她的工作偏偏是吸引女性到政府任職。參加發布會的女記者們敏銳地注意到了這種頗具諷刺意味的反差——尼克松為討好女性，只邀請女記者參加這次新聞發布會，反倒弄巧成拙。

到場的女記者覺得，整個女性群體都被這個頭銜侮辱了。白宮的羅斯福會議室中，抗議聲此起彼伏。據芭芭拉回憶，記者們的憤怒直接指向尼克松和他對女性的政策，她完全被搞懵了。“當時我經驗不足，沒意識到那個頭銜多么敏感。問題是，那些想出這個頭銜的男人，事先也沒意識到其中存在問題。”

看著芭芭拉在記者面前左支右絀，一同出席的白宮男性官員深切地體會到了“一個女人等于500只鴨子”的含義。提問環節被不斷延長，新聞秘書也忘記了控制時間。一切結束后，芭芭拉的同事和上司們步出會議室，無一例外地面色蒼白，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

此后不到48小時，芭芭拉的頭銜就變了：去掉了所有敏感字眼，變為簡單的“總統助理”。

打“女權牌”最初只為選戰

上世紀六七十年代，女權組織在美國如雨后春筍，示威游行時有發生，對應1848年到1920年以爭取投票權為主旨的“初級階段”，該階段被稱為美國的第二波女權運動。

1970年8月26日是美國憲法第19修正案50年紀念日，正是該修正案保證了女性的投票權。那天，面對各地同時爆發的婦女罷工和示威，尼克松政府猛然意識到，女性已成為一支不容忽視的力量，想要贏得選舉，不懂得討女人們的歡心絕對行不通。

按照《大西洋月刊》的說法，共和黨當時的女性政策是“對女性完整的束縛”。尼克松準備1972年的選戰時，不可避免地因此遭遇“女性難題”，至少，很多在政府供職者如此認為。自然而然地，尼克松的幕僚想到“用女人對付女人”，芭芭拉就是在這種背景下走進白宮的。

此前，尼克松政府在性別平等問題上過分保守。1971年，一份提交給尼克松首席助手約翰·埃里克曼的備忘錄提及平權法案，建議政府應改變政策，支持平權法案順利通過。“目前的狀況隱含的危險是顯而易見的，”這份文件寫道。“在平權法案上的遲滯反應，恐怕會抵消我們在其他方面對女性的關懷，如招募更多女性在政府中擔任高級職位。”

結果，平權法案在1971年獲得白宮支持，次年在參議院過關。不過，直到1982年，該法案在美國憲法中仍然沒有容身之地。

政府的姿態讓她們期盼更多

在一封日期為1971年6月18日的信件中，芭芭拉向總統特別助理弗萊德·馬利克描述了一段“有趣的經歷”。她在當天的一場公共關系會議上談及女性的政治地位，約100名女同胞到場，她們大多在政府、國會和公共部門工作，芭芭拉將這些人稱為政府的“女性基石”。她的發言結束后，發生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貝蒂·弗里丹發話了。

貝蒂是全國婦女組織的創始人，后者號稱當時美國最大的女權主義團體，組織過多次呼吁平權法案的游行。貝蒂還積極著書立說，在社會上的號召力不容小覷。

據白宮檔案記錄，貝蒂言簡意賅卻一針見血地指出，在美國，女人被排除在政治權力的框架外，“女性需要政治權力。”話音剛落，現場就有零星的掌聲響起。“女性已經受夠了在選舉辦公室努力工作，然后將男性候選人送到權力中心。男人無法代表我們！我們受夠了為男性候選人查找郵編、按門鈴、沖咖啡和寫演講稿！”掌聲隨之響亮起來。

貝蒂指出，尼克松在改善女性權益方面“無所作為”，相關文件和報告“都在邊緣職員最下面的抽屜里，一直呆在那里。”到場的女性眼睛發亮，掌聲更熱烈了。

此前，為表示對女性的重視和誠意，尼克松承諾讓38名女性到政府任職。可貝蒂并不買賬：“在幾千個高級職位中指定38名女性？毫無意義。”會場內掌聲雷動，經久不息。

芭芭拉一時語塞。她想不到，在政府中任職的女性，也會對性別不平等耿耿于懷。

尼克松總統圖書館的檔案顯示，貝蒂的發言不啻平地驚雷。“這些女性并非激進女權主義者，她們不過是對前途擔憂和不安的職業女性。‘女性的政治權力’這個想法對她們非常有吸引力。散會后，很多女性涌入貝蒂的辦公室，希望了解更多。”

芭芭拉也由此意識到，任命女性官員刺激了女性選民的胃口，政府必須做得更多。

在另一份備忘錄中，芭芭拉積極向尼克松獻計，包括在1972年的共和黨全國會議上提升女性的“出鏡率”。她建議，至少在4個分會場選舉女性作為主席——女性的代表權和曝光率是至關重要的，如果只有一名女性擔任主席，那就太像“裝門面”了。

第一夫人帕特·尼克松在芭芭拉眼中也有非同尋常的價值。她主張，尼克松夫人參加談話節目時應注重提升威望，而不該用那些瑣碎和世俗的“婦女話題”拖她的后腿。

“短期”助理成了旗幟人物

事實上，富蘭克林·芭芭拉本人便是美國女性爭取權力的一面旗幟。生于1940年的她，22歲進入哈佛大學商學院深造，成為美國歷史上首批獲得MBA的女性之一。她曾在接受采訪時表示，彼時，哈佛商學院的男女學生比例約為60：1。

獲得尼克松政府的邀請前，她并未過多留意政壇上的性別歧視，因為，身處商界的她對這種不平等已從忿忿不平到習以為常。她曾經的雇主辛格公司，因任用了一名女性而緊張不安：男性主管不知道該如何對待平起平坐的女同事，他們對職業女性的認知還停留在女秘書階段。她后來又到花旗銀行工作，發現在職位相當的前提下，男性的收入比女性高一大截。

在那個年代，芭芭拉的經歷是美國女性職業生涯的寫照。絕大多數女性從事輔助性工作，受教育和深造的機會遠低于男性，若懷孕就會被辭退，遇到性騷擾也求助無門。

大批招募女性進入政府，原本是尼克松為競選連任而準備的短期“公關項目”。證據是，芭芭拉從花旗銀行請了6個月的假，待競選結果出爐，芭芭拉的“假期”剛好到期，即可回花旗銀行上班。然而，當時沒有誰預想到，尼克松政府這一競選策略，在全美引發了女權運動的新高潮。芭芭拉只得審時度勢，在總統助理的崗位上一直干到1973年。

在她任上，政府部門內的女性公務員數量翻了3番。芭芭拉也因此成為共和黨中的政治新星，于1973年轉任新成立的美國消費者權益保護委員會副主席，老布什執政時期更是官至商務部長。即便如此，她的億萬女同胞為爭取性別平等展開的斗爭，仍在美國社會激蕩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