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為中共一項重要制度,民主生活會制度是伴隨著中共黨內(nèi)民主生活的擴大和黨內(nèi)民主觀念的提升而逐步確立并完善起來的。
建黨初期雖然有“民主集中制”的原則,但由于缺乏有效的實際經(jīng)驗,對黨內(nèi)民主生活尚未給予足夠重視。
曾任中共早期中組部部長的周恩來曾指出:“從前組織上有一種‘家長制’的形式,黨員群眾對于黨部,下級機關對于上級,只有機械的服從,而無活潑的黨的生活。”
1929年,古田會議所形成的決議提出,要厲行集中指導下的民主生活,特別強調(diào)要用認真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
1942年開始的延安整風運動,倡導并踐行“批評與自我批評”的黨內(nèi)民主生活方式。
1942年春夏之際,毛澤東作出決定,命令所有參加整風的干部必須寫出具有自我批判性質(zhì)的反省筆記,并且建立起抽閱干部反省筆記的制度。
從現(xiàn)象上看,動員干部寫反省筆記和建立抽閱反省筆記的制度,并沒有遭到來自任何方面的抵制和反抗,然而毛澤東并沒有就此放松警覺。他完全明白,聯(lián)系個人的思想與歷史進行自我反省決不同于一般的閱讀文件,許多干部往往會避重就輕,不愿進行徹底的自我否定。為了引導干部作出比較深刻的自我批判,必須及時推出一些有代表性的反省標本,作為引導全黨進行反省的示范。1942年6月后,《解放日報》陸續(xù)刊出一批反省文章,這些文章大致包括四種類型。
一、犯有“經(jīng)驗主義”錯誤的中央領導干部政治表態(tài)性的反省。
1942年6月27日,中共中央副秘書長王若飛在《解放日報》上發(fā)表《粗枝大葉自以為是的工作作風是黨性不純的第一個表現(xiàn)》的文章,王若飛在該文中以毛澤東的立論為依據(jù),對照檢查自己:
是多少帶有陶淵明所說的某些氣質(zhì),“好讀書不求甚解”,“性嗜酒造飲輒醉”,這種粗疏狂放的作風,每每不能深思熟慮,謹慎其事處理問題,即令自己過去曾是時時緊張的埋頭工作,也常陷于沒有方向的事務主義,以致工作無形中受到很多損失。嚴格的說,這是缺少一個共產(chǎn)黨員對革命認真負責實事求是的態(tài)度。
二、犯有“教條主義”錯誤的高級文職干部的反省。
對于一批有留蘇或留日、留歐美背景,在中央宣傳部、中央研究院等文宣系統(tǒng)工作的黨的高級文職干部來說,理解延安整風的真正意圖并不困難。擔任中央研究院中國經(jīng)濟研究室主任的王思華原是三十年代頗有名氣的左翼社會科學家,曾留學德國專攻馬克思主義政治經(jīng)濟學。他充分領會了毛澤東發(fā)動整風的意圖,在他的反省文章中,對自己以往二十年的理論研究活動采取了全盤否定的態(tài)度,王思華寫道:
我在大學和在外國留學時,所學和研究的,不是英國的亞當·斯密與李嘉圖,便是法國的魁奈和薩伊,……所學的是外國的,自己在大學里教的,自然也只能是這些外國的。這樣做,不但省勁,而且受學生的歡迎。因為在一般的大學生中,有一種反常的心理,對中國問題無興趣,他們一心向往的,就是他們從先生那里學外國。學生的這種反常心理,先生這種投機取巧的態(tài)度,普遍的存在于中國大學生,這種輪回教育,不知害了多少青年!它是害了青年時代的我,而我又拿來害青年!
王思華上述有關對中國現(xiàn)代教育制度弊端的批評,在某種程度上是符合歷史實際的。但問題在于,王思華的興趣似乎并不在對此種弊端展開嚴肅認真的分析,而是企圖以此作為迎合某種政治新風向的手段。為此,他不惜將紛繁復雜的現(xiàn)象簡單化:
十三年前,當我接受了馬克思主義經(jīng)濟學后,又把它“生吞活剝”地搬到中國來。……在對待馬克思主義經(jīng)濟學的態(tài)度上還是主觀主義的。在這種態(tài)度下,還是只想懂得希臘,不想懂得中國;……把馬克思的一切東西當作千古不變,放之于四海皆準的教條了。
緊接著,王思華使用了一系列羞辱性的詞句進行自我貶損。他承認,教學生“啃《反杜林論》則是為了迎合學生的好高騖遠的奇特心理”,到延安后,“在馬克思主義中國化的口號之下,不得不聯(lián)系到中國”,但這僅是“以資裝飾門面”,自己仍“只想在《資本論》本身上來翻筋斗”。
王恩華痛罵自己“夸夸其談”、“不老實,企圖取巧”、“只知背誦教條”、“向馬列主義開玩笑”。在對自己口誅筆伐的同時,王思華竭力稱頌毛澤東對發(fā)展馬列主義的貢獻。他表示,“為了徹底消滅‘比屎還沒有用處’的教條”,自己已決定“到實際工作中去,不僅是到實際研究中去,而且是真正變?yōu)橐粋€實際工作者”。
王思華的反省開創(chuàng)了教條主義高級文職干部自我批判的模式。范文瀾、王子野等的自我反省文章同屬于這一模式。
三、具有“經(jīng)驗主義”傾向的高級軍職干部的反省。
和黨的高級政治生活關系較少的軍隊高級干部,他們不是、也不可能是整風的重點整肅對象。然而整風既為全黨性的運動,軍隊干部也不能完全置身于外,他們同樣應在運動中“提高認識”。但是,對于來自不同軍隊系統(tǒng)的干部,他們所需“提高”認識的內(nèi)容并不一致。一般而言,原紅四方面軍的干部有必要檢討自己在張國燾“另立中央”事件中的立場和態(tài)度,而原紅一方面軍中的干部則只要檢查一下自己的工作方法與思想方法即可。我們以曹里懷的反省為例:
曹里懷是毛澤東創(chuàng)建井岡山根據(jù)地時期的老部下,他的“自我檢討”重點反省了自己的四大缺點:一、在日常工作中,解決和處理問題不細心,草率從事。二、愛面子。三、理論和知識的修養(yǎng)太差。四、自己的經(jīng)驗不能很好地整理。曹里懷給自己貼的標簽是“主觀主義經(jīng)驗主義的傾向確是濃厚地存在著”。
四、革命資歷深厚,且不掌實權的黨的元老的反省。
在四十年代的延安居住著幾位德高望重、受到全黨尊敬和愛戴的革命老人,他們分別是林伯渠、吳玉章、謝覺哉、徐特立。除了這四老,張曙時等盡管也年屆六十,但是依當時的習慣,他們尚不夠“革命元老”的資格。在“革命四老”中,只有林伯渠擔負邊區(qū)主席的實際工作,吳玉章等大多掛個虛銜,并不掌握具體部門的領導實權。整風運動初起,吳玉章等也積極行動起來,以自己的反省現(xiàn)身說法,為整風的正當性、為知識分子必須進行脫胎換骨改造的論斷,提供最具說服力的證明。吳玉章寫道:
中國舊時社會最壞的習慣,就是稍有聰明才智的人都變?yōu)橹R分子而脫離生產(chǎn),結(jié)果,小的變流氓,大的變政客,都為社會的毒害。而從事生產(chǎn)的廣大群眾則蠢蠢無知、任人魚肉。
……如果我們不自欺欺人,則我們這些小資產(chǎn)階級知識分子,對于國家民族盡了什么責任呢?這樣來一個反省,恐怕不汗顏的沒有幾個。我自己一反省就覺得“才無一技之長,手無縛雞之力”,而還往往“夸夸其談”“嘩眾取寵”,黨八股的馀毒很深。這能免“欺世盜名”之誚嗎?我雖從事革命四十馀年,只有力求前進到底不懈這一點足以自信自慰,其他能力太缺乏了!
以上四種類型的干部反省的樣本,為全黨展開思想反省提供了不同的參照系統(tǒng)。毛澤東、康生、彭真、李富春、胡喬木、陸定一利用報紙,大力推廣這些反省經(jīng)驗,再結(jié)合于組織措施的落實,對延安干部的心理造成了劇烈的沖擊和震蕩,尤其使有“教條主義”背景的干部自慚形穢,無地自容。至此,思想改造工程的大門已經(jīng)打開。下一步就是廣大黨員挑選適合自己的政治標簽,對號入座;根據(jù)自己的具體情況,依照報上發(fā)表的反省樣本,如法炮制各自的反省檢查。
摘編自搜狐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