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地區霸權之路

在首次中國周邊地區外交座談會上，新一屆政府勾勒出了加強中華人民共和國在該地區領導地位的戰略方針，并將此作為實現民族復興這一總體戰略的一部分。這次會議不僅強調了與周邊國家實現經濟一體化并構建友好關系的必要性，還認可了近來對日本和菲律賓所控制的有爭議海域的主權提出挑戰的努力。這表明，在接下來幾年中，中國在與爭議當事方發生沖突時會更具有選擇性，但決心卻不會減弱。座談會的方針還表明中美關系將更趨復雜，盡管正在改善與美國的穩定合作關系，但愈發自信的北京似乎已經準備與美國就影響力展開競爭。

為“民族復興”服務

2013年10月24日至25日，中共中央召開了有關周邊地區——即與中國在陸地和海上毗鄰的地區——外交的座談會。中央上次召開類似會議還是在2006年，當時的中共中央總書記胡錦濤主持了那次會議。在中共官方的會議分類法中，“座談”與“會議”的不同之處在于，前者往往出席人數較少、會議時間較短、更加專注于某個專門主題。在此次座談會之前，還舉辦了一系列重要的政治局學習活動——一月時，政治局舉辦了有關中國總體外交的學習活動，七月學習活動的主題則是海洋戰略——目標在于改進中國的外交戰略。

中共舉辦這一座談會的原因在于認識到全球經濟和國際安全環境均發生了關鍵的長期變化，同時也表明了周邊地區愈發重要的戰略地位。正如許多分析人士所提到的，未來幾年內亞洲有望擴張自己在全球GDP中所占有的份額。許多經濟學家預計，中國經濟會在未來數十年內躍居世界首位。亞洲的區域內貿易也有望高速增長。中國和東盟于近期宣布，兩國希望在2020年前將今年的貿易額翻一番，達到1萬億美元，這正反映了上述發展勢頭。在周邊地區外交座談會上，習近平在描述地區趨勢時暗示了這些“大變化”，他還將地理上的臨近、自然環境、政治關系和生機勃勃的經濟與貿易列為了中國周邊地區具有“極端戰略重要性”的原因。

中國領導人明確表示，鞏固中國貫穿亞洲的影響力對于自己崛起成為大國是至關重要的。習近平指出，與周邊地區外交關系的“戰略目標”意在“服務于并支持”中共所渴望的在本世紀中期實現“民族復興”這一目標。這要求與地區強國建立“全面的關系”，并“鞏固睦鄰關系”。這一方針的基礎是十八大工作報告，該報告同樣呼吁要努力“鞏固”與周邊地區的關系，結果就是，北京似乎提升了與周邊地區外交關系的重要性。外交部長王毅解釋道，與中國周邊地區國家的關系成為了外交政策的“優先方向”。

周邊地區外交座談會表明，新一屆政府比起上一屆政府采用了更為詳盡的戰略規劃。中國的官員和評論人士指出，這是首個以“頂層設計”為特色的外交工作會議。“頂層設計”這一概念源自系統工程學，首次出現這一概念的權威文件是“十二五規劃”。這一概念以對廣闊的戰略圖景的了解為基礎，以“科學”、自上而下、全面的方式規劃政策和改革。這與胡錦濤倡導的“科學發展觀”緊密相連，在十八大工作報告中占有顯著的地位；在習近平擔任國家主席后，這一概念頻頻出現在許多高層戰略和政策文件及講話中。在將外交工作與更廣闊的戰略目標緊密相連、加強貫徹主權聲明的力度、專注于更加主動地塑造地區秩序這些方針之中，都能看到“頂層設計”這一概念的痕跡。

部署大棋局

與前任相比，現任政府更加專注于確保外交行為緊密地支持中國的長期戰略目標。據新華社報道，這次座談會的目標在于建立“未來五到十年時間內周邊地區外交工作的戰略目標、基本原則和總體部署”，并制定“周邊地區外交工作主要問題的工作思路和實施計劃”。對時間表、戰略目標和實施計劃的側重與此前對于寬泛的原則和方針的側重形成了鮮明對比。

習近平是首位提出要讓外交政策與更廣闊的戰略目標（分別設定于2021年中共建黨100周年和20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100周年時）相一致的總書記。新華社的報道并沒有涉及具體細節，不過上層專家的文章也許提供了一些洞見。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的一位研究員就勾勒出了一項三步走的方案。他將截至2016年的短期目標設定為：十二五規劃的順利實施，營造亞太地區和平、有利的環境，防止地區潛在危機失控，并加強危機管理能力。這表明中國在近期將僅僅專注于管理而非解決各項領土爭議，從而把注意力都放在增強國家實力上。

與此同時，直到2021年的中期目標應該是通過深化與亞洲的經濟合作來擴展“重要戰略機遇期”。在這一時期，等到條件成熟時，可以適當地解決領土爭議問題。

長期（2020～2050年）目標則在于創造出有利于“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祖國的完全統一”、“中國的徹底崛起”和“成為和諧亞太捍衛者”的環境。這表明中國的領導人將兩岸的統一問題以及在亞洲的領導地位定位為長期目標。

座談會上頒布的方針也可以佐證上述揣測。會上就三個主要領域的戰略目標展開了討論。首先是意在為中國崛起營造穩定和有利的環境。習近平呼吁“與周邊國家發展全面的關系，鞏固睦鄰關系，深化互利合作，保持并充分利用重要的戰略機遇期”。其次是鞏固中國的核心利益，即“保衛國家主權、安全和發展的利益”。第三是加強中國在亞洲地區的領袖作用，“更好地發展、鞏固、深化中國與周邊地區國家的政治、經濟、安保關系，并加強人民之間的聯系”。

要實現這三大目標，需要做到提升政治善意，深化地區經濟一體化，增強中國的文化影響力，以及改善地區安全合作。

在政治方面，這次會議提出，要通過培養善意提升中國在這一地區的影響力，通過溫暖的舉動讓鄰國變得更加友好，從而令周邊國家更強烈地認同于中國，并向中國提供更多支持。2013年10月中國領導人對泰國的出訪也許就是這樣的一個例子。在這次行程中，中方承諾要每年購買100萬噸大米和20萬噸橡膠，泰國總理英拉將這一進展稱贊為“善意行動”。

在經濟方面，則要實施能夠通過提供物質援助加深該地區與中國經濟一體化程度的政策，即通過“提供互助”來“編織更加緊密的共同利益網”，令中國的資金、技術和資源居于地區一體化的領導地位。為此，中國及周邊地區均需要“加快基礎設施和連接度的建設”，并且在中亞地區建設“絲綢之路經濟帶”，在東南亞地區建設“21世紀海上絲綢之路”；并且還需要加快實施自由貿易區戰略的速度，擴展貿易和投資合作，建立新的區域經濟一體化機制。地區內貿易的趨勢為此類政策奠定了基礎。中國官方預計，中國與東盟國家的貿易額將在五年內超越與美國的貿易額。

文化機制擔負的任務是，通過大力宣傳來鞏固中國與周邊國家長期發展的社會與民間基礎，其工作的關鍵之處在于“人民的意愿”——通過提升“旅游業、科學與教育、地區合作及其他領域的交往，與盡可能多的人民交朋友，并建立廣泛的聯系”，為此需要向文化產品進行大量投資，以提升中國的地區和國際影響力。

在地區安全方面，需要依照中國的范式和理念采取新的措施，尤其是踐行“互信、互利、平等與協作”的新安全觀。為此，中國需要自愿地參與到地區和次地區的安全合作之中，進而深化戰略互信。中國對于上海合作組織的支持以及對于加入美國領導的“環太平洋聯合軍事演習”邀請的接受，也許就是此類新安全措施的實例。

推廣中國價值

除眾多提升中國影響力的目標之外，更為重要的是通過與周邊地區的交往活動，令對方接受中國對于自身“核心利益”的看法，從而加強中國貫徹爭議地區主權和領土聲明的能力。按照中國理論家的看法，中國的核心利益是那些對于民族的發展與生存至關重要的、民族集體的物質與精神需求，大致可以分為主權、安全和發展利益這三大領域。

自從上任以來，習近平一直強調核心利益的重要性。在一月的政治局學習活動中，習近平強調中國將堅持和平發展的道路，但絕不會犧牲國家的核心利益。令周邊地區接受中國的核心價值觀，并將之作為維護和平與穩定的條件，這一理念構成了高層官員在不同場合所提出的所謂“原則底線”的本質。用《人民日報》一篇文章的話來說就是，中國的和平發展“有一條清晰的底線：不會放棄爭取應有的權利和利益，更不可能犧牲自己的核心利益”。

“原則底線”概念證明中國正努力貫徹領土爭議地區的主權聲明。中國領導人似乎認為一方面向挑戰中國核心利益的鄰國施加巨大壓力，另一方面控制住軍事升級風險的努力是成功的。一位外交部政策顧問就稱贊中國對于釣魚島爭議的處理方式堪稱范本，稱“強力的反制措施既打破了日本對于釣魚島的實際控制，又沒有導致整個局勢失控”。官方同樣贊揚了對于黃巖島爭議的處理，認為中國“結束了菲律賓非法騷擾、巡視和扣押中國漁民船只的歷史”，同時又避免了軍事沖突。

中國領導人承認，一方面要說服周邊地區相信中國的和平意圖，一方面又要求周邊地區適應不斷擴張的中國國家利益，這項任務是富有挑戰性的。解決這一矛盾需要用更加積極的措施來塑造地區關系。例如采取以激勵為基礎的措施，來提升中國的道德權威和與中國合作的吸引力。

中國領導人提出，要以新的“利益觀”來提升中國作為地區領袖的道德信譽和吸引力。這一概念提倡友誼，強調正義，主張向發展中國家提供協助。習近平還強調了“包容”“共同發展”和“區域協作”的價值，并號召中國將這些理念付諸實踐，使它們成為周邊地區國家追隨并遵循的共同理想和行為準則。

國務委員楊潔篪同樣主張要在“正義”與“利益”之間保持平衡，以此來贏得周邊國家對中國權力的支持。楊潔篪解釋道，這既包括了政治措施，又包括了經濟措施。政治方面，這一概念主張“公平與正義”，并將道德置于第一位。經濟上，強調的則是互利和共同發展。楊潔篪補充道，中國會包容作為長期朋友的鄰國和發展中國家的利益。

此外，中國學者指出，這一概念含有高層領導未提及的負激勵的維度。一位著名專家解釋道，新的政策方針要求中國和善地對待友好的鄰國，但同時也要強硬地對待糟糕的鄰國。

中國提升周邊地區外交工作重要性的舉措有著重要意義。中國清晰地表述了自己希望用來領導亞洲的觀點、價值和原則，這在某種程度上反映了更加清晰的中國議程。然而，這一進展還表明中國領導人對于自己的觀點愈發自信，更難被說服進行改變。“原則底線”這一概念就表明了中國在外交政策上新設立的可接受的最低限度。

周邊地區外交工作的戰略方針還表明，中美關系甚至可能在未來變得更加復雜。兩國都對當前國際秩序的許多基本特征表示支持，并認可彼此的許多共同點，其中最為重要的是穩定的雙邊關系對于確保全球經濟的順利運行的必要作用。然而，即使加強了與美國的合作，中國依然會與美國就亞太地區和全世界的影響力展開更為激烈的競爭。例如，中國利用美國國內政治困境提升了自己在東南亞的地位，這場競爭在未來的激烈程度從中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