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亞困局

阿富汗“喀布爾進程”的結局對于中國的國家安全和經濟利益都至關重要。伴隨著西方從阿富汗撤軍，西方在該地區的政治和經濟影響力也勢必減弱，這幾乎肯定意味著阿富汗的穩定將受到威脅，甚至有可能導致塔利班重新上臺。若果真出現這樣的情況，將導致中亞地區的圣戰主義行為聲勢更盛，并引發該地區的政治不穩定。

中亞地區大規模的不穩定將嚴重地影響到中國麻煩不斷的西部地區關鍵的國家安全和經濟利益。因此，中國可能在阿富汗和中亞地區扮演更加積極的角色，以此來保證自己的安全和經濟利益。

撤軍之后

在西方撤軍之后，喀布爾很難繼續維持穩定。正如伊拉克局勢所表明的，撤軍將導致各種更加激烈的涉及種族和宗派的內部暴力行為。阿富汗也可能演化成類似的局面。認為阿富汗將維持穩定的論據基本上都是建立在阿富汗政府所掌控的軍隊和警察數量之上的。然而不幸的是，這些部隊在一對一遭遇塔利班和基地組織時的戰斗力是非常不可靠的，已經常常出現的阿富汗受訓者與其西方導師之間的暴力沖突就表明了這一點。

阿富汗塔利班近來表現出了通過與喀布爾展開談判來塑造自己靈活、包容新形象的意愿，可能是想借此令阿富汗國際安全救援部隊和阿富汗政府減少軍事行動并放松警惕，同時為西方撤軍后發動進攻做好準備。

喀布爾政府對于阿富汗的主權如今已經大大受限，有一大部分領土仍處在塔利班控制之下。此外，喀布爾顯然不具備學者此前曾提出過的阿富汗保持穩定的五個前提條件。大面積的腐敗以及經濟上和制度性基礎設施的匱乏否決了有效治理這一首要前提條件在中短期內實現的可能性。第二個條件是民族和解，這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塔利班是否有幫助喀布爾將基地組織逐出阿富汗的意愿，這一前景也不大可能實現。第三點是內部團結，然而，北部烏茲別克族和塔吉克族與南部普什圖族之間的民族沖突可能愈演愈烈，將令這一條件也成為泡影——前者要求中央政府將權力下放，甚至是脫離被普什圖族控制的喀布爾，實現行政自治。隨著西方和穆斯林世界的注意力轉移到敘利亞和波斯灣地區等更為嚴峻的危機之地，第四點國際援助也很可能減少。第五點經濟改善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前述四點條件是否得到滿足，更加難以起到實質性的作用。因此，最有可能在阿富汗上演的劇情將是漫長的內戰，最終甚至是塔利班的奪權，國家可能在事實上或是在法律上分裂，由塔利班占領著阿富汗的南部地區。

圣戰威脅

中國新疆地區繼續遭受著嚴重的民族和政治騷亂困擾。在西方撤離阿富汗之后，這一地區乃至整個中國將越來越容易遭到東突勢力的攻擊。2009年和2011年的騷亂表明民族、政治和宗教紛爭仍未平息。甚至在西方尚未撤出阿富汗之前，東突就利用此類紛爭滲透到了新疆和內地。自從2007年興起以來，這一組織已宣布對2008年奧運會之前的一系列爆炸事件負責；2009年，這一組織的領導人威脅要襲擊中國大使館以及內地的目標。

近來，隨著撤軍日期的臨近，東突在阿富汗和巴基斯坦地區加強了武裝和宣傳活動，可能是為撤軍完成時在基地組織支持下在新疆地區采取進一步行動做準備。今年夏季和秋季東突發布的錄像帶顯示，他們正在對婦女和兒童進行軍事訓練——此類行動始于2010年。此外，東突還加強了宣傳攻勢，其發布的錄像帶數量比起2012年增加了一倍。

位于瓦濟里斯坦的東突基地令該組織能夠建立起強有力的宣傳機器，通過在全球的圣戰網站上發布錄像帶與其他基地組織發生聯系。例如，他們正在聯系位于俄羅斯北高加索地區的全球圣戰組織。由此可見，他們肯定與中亞地區其他的圣戰團體也有聯系。錄像顯示，東突組織正處于復蘇之中。自基地組織中央被削弱后，由于基地下屬組織及類似團體的擴張，全球圣戰同盟的勢力更為龐大，從而為東突等組織提供了更為廣闊的發展空間，包括滲透到中國新疆地區。

對于中國而言，不幸中的萬幸在于，東突組織并非基地及其他全球圣戰團體的當務之急，原因有三點。首先，東突組織的信譽更加受到其他圣戰團體的懷疑；其次，與“異教”的西方以及什葉派和俄羅斯不同，中國并不被認為是反圣戰主義的領頭勢力；第三，考慮到敘利亞的遜尼派-什葉派內戰、后穆爾西時代埃及的圣戰前景，以及阿拉伯世界總體惡化的局勢，基地組織和其他圣戰團體的重心更有可能西進而非轉移到東北部。盡管如此，中國新疆地區依然很可能繼續是吸引中亞圣戰團體注意的一大目標。

伊斯蘭主義暗流

中亞地區的伊斯蘭主義威脅將在長期對中亞的政權和中國對新疆地區的掌控構成比圣戰主義更大的威脅。憑借著非暴力的溫和立場、更具效力的地下招募手段和組織形式、在組建聯盟時偶然表現出的政治靈活性，伊斯蘭主義獲得了比暴力的極端圣戰主義更大的吸引力。

堅持非暴力伊斯蘭革命的伊斯蘭解放黨是中國和中亞地區遭受的唯一現實的伊斯蘭主義威脅。中國當局承認該組織在新疆有活動，并譴責該組織發動了恐怖襲擊。不過，伊斯蘭解放黨的能量主要集中在歐亞大陸上，每年都有數百名該組織成員在穿越這一地區時被捕。任何中亞革命或前革命局勢中，都可以發現這一組織的身影。當然，由于維族伊斯蘭化和極端化程度有限，加之伊斯蘭解放黨有保持低調和從事長期組織工作的能力，并且能夠在與非穆斯林團體組成政治聯盟時表現出更大的靈活性，該組織對新疆地區可能造成比圣戰組織更大的威脅。

由此，伊斯蘭解放黨有機會作為革命聯盟的一員獲得權力，進而獨掌大權，就如同穆斯林兄弟會在埃及的崛起過程一樣。專家的普遍共識是，伊斯蘭解放黨目前造成的威脅主要在于，該組織是圣戰恐怖主義的前身，因為其成員中有相當一部分都會逐漸變得激進，進而加入圣戰者的行列。

中國的鄰國吉爾吉斯斯坦就是伊斯蘭解放黨在中亞活動的焦點地區，中國當局應當對此表示關注。據中亞地區的分析人士表示，伊斯蘭解放黨占據著吉爾吉斯斯坦，并可能擁有多達10萬名支持者。他們的成功源于當1997年進入吉爾吉斯斯坦時，該國人民正在經歷著后蘇聯時代的重新伊斯蘭化，認同于伊斯蘭教的吉爾吉斯斯坦人口數量翻了一番。伊斯蘭解放黨的政治伊斯蘭、官方的“傳統”伊斯蘭，以及保守的改革派伊斯蘭，是目前三大有影響力的伊斯蘭派別，正在爭奪吉爾吉斯斯坦穆斯林的心靈。伊斯蘭解放黨的目標是滲透進政府和官方伊斯蘭機構之中，招募政府官員和神職人員，從而擺脫非法組織的名號，贏得主流地位。該組織還采取傳教和改宗等策略，并且向貧困者提供社會救濟。

此外，伊斯蘭傳道會在中亞和俄羅斯的影響力也值得重視，因為在中國及巴基斯坦也存在著這樣的組織。盡管并不涉足政治，也并非伊斯蘭主義者，但伊斯蘭傳道會被視作是原教旨主義的前身。考慮到伊斯蘭無所不包以及政治化的傾向，傳道會成員很容易接納伊斯蘭主義。因此，傳道會在中亞和中國的擴張可能會增加中國出現伊斯蘭主義和圣戰主義的可能性。總之，關于遭遇威脅的前景，一位中國分析人士的表述很可能是正確的：天沒有塌下來，但天色正在變暗。

中國因應之策

歷史上，在俄羅斯與阿富汗的六個鄰國之中，中國是最少卷入阿富汗國內政治的國家。但在西方撤軍之后，情況將發生改變。相較于中國盡力避免的軍事介入，北京更傾向于通過政治和經濟手段來直接影響南亞和中亞的發展。考慮到美國撤軍造成了領導力真空，北京及其在該地區的戰略伙伴俄羅斯都需要提供新的地區領導力以保證該地區的安全以及保護自身利益。然而，俄羅斯的能力有限，也不愿過深地卷入阿富汗，這迫使中國要加大對阿富汗問題的參與力度。

與新疆接壤的八個國家中，俄羅斯、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斯坦和塔吉克斯坦是上海合作組織的成員，蒙古、阿富汗、巴基斯坦和印度則是觀察員。在西方撤軍之后，中國可能會支持阿富汗獲得上海合作組織的成員資格。

考慮到巴基斯坦在阿富汗的重要影響力，加之中國已經與巴基斯坦建立了緊密的關系，而且俄羅斯與伊斯蘭堡也越走越近，一旦阿富汗加入上海合作組織，巴基斯坦可能也將加入。隨后，出于保持組織內部平衡已及維持中印、中巴之間關系平衡的考慮，新德里可能也將加入。于是，中國的七個面臨穆斯林挑戰并可能影響阿富汗、中亞，進而影響中國穩定的鄰國都將被納入上海合作組織之內。通過這種方式，中國可以分散維護中亞和南亞安全的重負，并降低成本。

中國還可能努力加強上海合作組織的軍事能力，從而能夠將東突等圣戰組織攔阻在國門之外。中國可能會建議建立一支快速反應部隊來執行這一任務。這一部隊可用于保護自中亞和南亞通往中國的石油和天然氣管道以及貿易線路，例如連接新疆和阿富汗的瓦罕走廊以及通往巴基斯坦的喀喇昆侖公路。

此外，上海合作組織還可能增加在中亞地區和阿富汗的軍力投資，重啟訓練演習，甚至可能為中亞國家和阿富汗開設永久性的軍事、警察、情報和邊境巡邏訓練中心。可能會通過上海合作組織的區域反恐結構中心建立起反恐情報共享制度，上海合作組織最初的經濟使命也將被重新激活，專注于中亞和阿富汗的經濟發展。

有人可能認為，鑒于中俄兩國在上海合作組織中同樣居于領導地位，因此兩國間不太可能在中亞問題上發生沖突。不過，只需要看看北約內部土耳其與美國和其他歐洲成員在敘利亞問題和埃及危機上日益緊張的關系就能明白，這樣的安排并不能防止沖突的發生。

如果更加積極地參與阿富汗和中亞事務，北京的行為可能會引發莫斯科的疑心，在整個后蘇聯時代，俄羅斯一直對“外來”勢力進入自己宣稱的勢力范圍心存疑慮。當然，將俄羅斯和美國在該地區的影響力限制到一定程度是符合北京利益的；不過，防止自己的邊界上出現失敗國家、避免與俄羅斯和美國發生沖突、保證他們也能分擔阿富汗和中亞地區的重負，同樣符合北京的利益。因此，北京很可能會避免引發上海合作組織與集體安全條約組織之間的競爭，而是促成兩個組織在維護中亞穩定問題上的合作。集體安全條約組織的快速反應部隊就可以成為上海合作組織快速反應部隊的模板，甚至是合作伙伴。

此外，巴基斯坦在阿富汗的利益，包括對塔利班的支持，可能導致中巴關系出現緊張。此外，伊斯蘭堡無法保證本國部落地區的秩序，也導致了中國的國家安全自1990年代中期以來就備受威脅。東突的前身就發源于巴基斯坦，并從那里發動了對中國的攻擊。正如一位評論者所言，沒有中國的支持，巴基斯坦將獨處于敵意的世界中。這賦予了中國更多說服伊斯蘭堡的砝碼。北京可以利用印度這張牌向巴基斯坦施壓，令其清理境內的圣戰組織。此外，中國也可以與巴基斯坦一道應對圣戰組織的威脅。更多的軍事介入不僅將令中國更有能力阻止部落地區的反華勢力進入中國，還將令中國具備更強的反制印度的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