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娼家代興,香巢櫛比,南國佳人,慕首都風華,翩然蒞止。越姬吳娃,長安道上,艷幟遍張矣。”民國期間,北平最繁華的地方不是議會的所在,而是藏在百花深處的八大胡同。妓院之中既有革命黨人謀劃家國大事,亦有朝野顯貴沉醉于牡丹花下,妓院儼然成了民國歷史中相當重要的所在。
和以往相比,娼妓現象在民國顯得尤為普遍,但是與此同時,對于娼妓的討論也比以往來得更為激烈。盡管民國很多仁人志士打算解救這種在他們看來苦命的女性,但是他們的所有努力只是一次又一次失敗的嘗試。
禁娼的理由
“于法律上、經濟上、教育上、社會上,確認男女平等之原則,促進女權之發展。”對于建立之初欲興利除弊、有所作為的南京政府來說,娼妓之存在是女性的恥辱,是國家的陰暗面,是實現“平等公正之理想障礙”。作為革命的中國國民黨來說,打著“平等、自由、公正”旗號的三民主義,娼妓就是一個必須要去掉的污點。
不僅是在國家理念上娼妓是必須要禁止,當時的思想界對于娼妓也持否定的態度。“解放與改造”的新文化運動,把矛頭直指娼妓制度。“第一種要解放的人就是娼妓;第一個要改造的環境,就是娼妓的環境。”一些學者認為,解放娼妓,才能體現出對于婦女應有地位的尊重。
反對娼妓的另外一個重要理由是“花柳病”。性病的蔓延嚴重危害著民眾的健康,新中國成立之初,北京對于1300多名舊時妓女的身體檢查顯示,性病患者占了95%以上。當時之社會認為,社會之犯法作惡者,大半由花柳病之家產出。“娼妓實花柳病之母也”,為人類健康之大敵,如果任其泛濫,必將殲滅國力,敗壞人種。
而妓院從來都不是孤立的存在,黃賭毒歷來都是三位一體,“得意時任意放縱性欲,力量不支就吸食鴉片,經濟窘迫時就孤注一擲”。妓院儼然成了地痞流氓之流謀劃罪惡的溫床,一些妓院專門設有密室來專供嫖客密謀之用。而娼妓又有很大一部分是被拐賣的良家婦女,娼妓之興盛,勢必會增加此類行為的發生。
除了當時廢除娼妓的外部環境之外,妓女本身在妓院的遭遇更值得同情。妓女在妓院里不僅遭受嫖客的性虐待,更承受了來自妓院老鴇的欺壓。咒罵、毒打、罰跪,這些刑罰在妓院里司空見慣,更有甚者,逼迫妓女懷孕期間也要接客。凡此種種,讓梅生在編著《中國婦女討論集》時生出“娼妓之生活,奴隸之生活也”的悲嘆。
十面禁娼
顯然,娼妓已經成了當時民國必須要重視的一個問題,隨著對于其的批評愈演愈烈,對于娼妓的打壓似乎成了必然之勢。
作為當時世界上公娼密集度最高的上海,率先對公共租界內的妓院采取了取締的措施。按照《妓院領照章程》,公共租界工部局規定“無照經營為非法”“妓院不分中西、華妓不分等級,一律實行搖珠禁娼”。從1920年12月21日,第一批搖號被取消的173家妓院,500名妓女開始,一直到1924年12月31日,公共租界區域內的妓院全部被取締。
南京也緊隨其后率先吹響了禁娼的號角,劉紀文在擔任市長之后,南京市特別政府命令公安局在兩個月之內廢止公娼,市內娼妓聞之而離開南京的多達十分之三。隨后南京市政府宣布停征妓娟,迫令妓女改業,逾期不從者驅逐出境,同時擴大救濟院及平民工廠,安置妓女就業。
南京市政府的禁娼舉措很快起到了良好的示范作用,安徽、浙江、江蘇的大小城市皆受到這股風潮影響。蘇州亦宣布禁娼,“中下等亦全禁,留上等數家限10日內停業”。此時,在張學良統治的東北,亦遵照來自中央的意旨。妓女營業許可被徹底停發,不允許新增妓女營業。并且廣設濟良所,用以營救想從良的妓女。
隨著1934年蔣介石在江西宣布開展新生活運動,禁娼達到民國時期的最后一個高峰。
在最高當局的推動下,南京國民政府頒布刑律,“違反倫理罪”“違反婚姻及家庭罪”“侵犯個人自由罪”,對娼妓及拐賣婦女之風做出了相應的法律處置規定。山東省政府亦于此同時宣布妓女如有自愿改業者,由政府予以保護和救濟,并且對于妓女的發型、服裝都有著嚴格的規定,只允許在一定范圍內活動。官員嫖娼作為“有玷官箴”的行為,更是在嚴格的打壓范圍之內。
失敗的廢娼政策
和民國很多具有雄心的政策一樣,這場轟轟烈烈的“廢娼”運動,依舊是以失敗而收場,對于自管仲治齊首創的娼妓制度,廢除它遠遠不是想象中那樣簡單。
“西安廢娼,無所謂善后方法,其所采手段,及一律驅逐出境而已。”不僅僅是西安一地,南京、贛州等諸多地方,所謂廢娼,通通一律轉變為驅趕娼妓。雖然政策上規定“籌設女工廠或婦女習藝所以資收容,借以教養兼施”。但是地方政府在執行時選擇了這種簡單粗暴的方法,畢竟這能夠一下子起到表面上立竿見影的效果。
驅逐娼妓顯然只是治標不治本。一部分使得公娼變為私娼,相對于公娼,私娼的危害性顯然要更大。為了對娼妓和嫖客的健康負責,公娼往往有著較好的身體檢查制度,患有梅毒等性病的娼妓往往不允許接客,私娼則沒有這么多的講究。第二部分則使得妓女改投他地,對于生存技能缺乏的妓女,往往還是重操舊業,做妓女的老本行。南京禁娼,大部分妓女投奔上海等地,其娼妓事業反而更加發達。此消彼長,全國的妓女數量根本就沒有減少。
即使把娼妓送到習藝所,謀得一技之長,娼妓心中也不一定愿意。當時的工廠,勞動強度大,勞動時間長,一個女工拼死拼活工作得到的報酬只是勉強養活自己而已。是選擇繼續吃好喝好,還是在工廠里面過著饑一頓飽一頓的日子呢。進入妓院,碰運氣嫁一個好人家對于她們而言甚至是一個較好的選擇。這樣的思想,使得當時有著相當一批妓女對于本意欲解放她們的禁娼政策往往持有反對的態度。
整個民國時期,禁娼只是集中在局部,朝野上下對于娼妓始終沒有一個清晰的認識,對于娼妓的看法也唯領導人意志所實行。陳炯明上臺廣東所有的妓院都被關閉,而隨著陳被驅逐,龍濟光上臺,陳塘和東堤的大小妓院一下子又恢復如常。作為財政收入中重要一項的“花捐”更加使得一些地方大員難以對娼妓痛下決心根除,對于娼妓的禁絕往往只集中在某個地方短暫地曇花一現。
隨著1949年中國共產黨掌握了全國的領導權,關于娼妓改造的“天津模式”和“北京模式”在中國如火如荼地開展。這一次娼妓在中國真的可以從此絕跡么?
本欄目責任編輯: 張杰(zhangiwfree@g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