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季平：父親趙望云的藝術人生

趙望云和趙季平父子的名字，近一個世紀以來，先后蜚聲海內外。趙望云在20世紀20年代就已成名，被譽為平民藝術家，后開宗立派成為長安畫派創始人；趙季平于20世紀80年代成名，是著名音樂家，被譽為“最具東方色彩和中國風格的作曲家”。

最近，筆者采訪了著名音樂家、中國音協主席、陜西省文聯主席、西安音樂學院院長趙季平，他深情地講述起父親——長安畫派創始人、著名畫家趙望云“為生民立命”的藝術人生。

“蒼頭特起”的藝術前鋒

思念是痛的，至深至遠的思念更是我發自內心的痛。我已痛至花甲，痛滿一頭白發，驀然回首，發現這樣的痛已是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東西。痛的時候，我閉上雙目，用心語和父親交流，此時，痛就是快樂，痛就是幸福。在西安自己家中，許多時候，我都經常一個人關在書房，和父親進行穿越時空的交流。

父親趙望云原名趙新國，1906年9月30日出生于河北省束鹿縣周家莊一個兼營皮行生意的農民家庭，自小對繪畫等藝術有著天然的敏感和濃厚的興趣。五六歲時，辛亥革命爆發，清廷統治被推翻，民國臨時政府成立，到處張燈結彩，敲鑼打鼓，父親把鄉下農民在莊稼地里歡慶的情景畫了下來，貼在墻上。這是他的第一幅繪畫作品，據說當時轟動十里八鄉。后來許多人認為，就是這幅少年習作，奠定了父親后來一生創作的追求——關注多難的民族和最底層農民。在親戚資助下，1925年秋，父親從鄉下風塵仆仆趕到北平，先后進入私立京華美專和國立北京藝專求學，聆聽齊白石、魯迅等大家的講學，豁然開朗。父親雖居陋巷，但發奮繪畫，同時不忘攻讀藝術理論著述。后來，父親結識了同學中經歷相似、同樣從鄉下來北平追尋夢想后來成為畫壇大家的李苦禪、王青芳、孫之儁、侯子步等畫壇青年才俊。聚會聊談中，這些青年學子對宋明以來奢靡的畫風同聲聲討，一聲提議，同道呼應，他們組織成立了北平“中西畫會吼虹藝術社”，致力于國畫的革故鼎新，并編輯《吼虹月刊》，聯合在北平舉辦畫展，才名初露。

此時，癡情于繪畫的父親因生活困頓，不得不輾轉寄身于北平西山名寺碧云寺，但依然作畫不輟。父親敏銳地注意到，北伐勝利，南北統一后，沉悶的故都北平出現一些新氣象，他整天去周邊采風，創作了《廠笛》《郁悶》《幸福夢》等關注現實的作品。1928年3月，他們在北平北海漪瀾堂公開舉辦新作展覽，父親以接近現實和清新的畫風開始受到畫壇關注。美術教育家、畫家王森然對父親的畫作格外欣賞。王森然當時正在《大公報》編輯《藝術周刊》，他約父親寫其兩年來深入民間踐行中國畫改革的文章，并和數幅畫作在《藝術周刊》上發表。這給我父親以極大希望。

父親回憶說，那時他在王森然的影響下，更加廣泛地學習國內外進步文藝理論，并深受五四新文化運動以來藝術為民眾服務的主張影響，眼界大開，認為中國畫倘若囿于畫花花草草、山山水水，是沒有前途的，他堅定信心，堅決走出象牙之塔，重回黃土地。他深入自己從小長大的鄉下民間，逐漸形成“直接面對人生，切入勞苦大眾的現實生活”的鮮明創作主題，確定以改革中國畫的方法表現社會反映現實和人生的志向，以弘揚兩千多年來文人儒士“為生民立命”的傳統。

許多研究者認為，父親這次“為生民立命”的藝術選擇，開始奠定他后來在畫壇開宗立派的基石。從1928年3月3日至12月28日，《藝術周刊》連續刊載父親在田間地頭的畫作《疲勞》《地績問題》《悵望》等二十七幅。這些作品，表現勞苦民眾的苦難生活，給一向描摹所謂“陽春白雪”的國畫界以極大沖擊，受到社會各階層和書畫界同道們的關注，引起很大反響，父親因此被譽為“蒼頭特起”之藝術前鋒。“蒼頭特起”，源自《史記·項羽本紀》，本意則為“與眾異也”。父親以卓然不同的畫風，崛起于畫壇，遂將姓名改為趙望云。

王森然以“僧巖”為筆名，在1928年6月9日的《大公報》刊發《群眾畫家趙望云》，再次向讀者介紹我父親。《大公報》于1928年10月26日發表馮玉祥將軍的秘書魏瘦鵬的《趙望云與國民革命》一文，認為趙望云“提倡平民的人生的藝術，以推翻貴族的玩賞的藝術，在國畫中實為革命”，對父親作品的思想性、藝術性給予極高評價。

1932年，父親在華北農家寫生的畫作結集《田園集》出版，這是他的第一部作品集。

“三千畫家之唯一”

“九一八”事變后，悲憤至極的父親懷著深深的道義感，行走于長城內外，大江南北，深入農村民間旅行寫生，以畫筆記錄貧苦百姓遭受的深重災難，將自己的藝術和國家的命運緊密聯系在一起。

1932年底，父親應《大公報》之邀，為該報特約旅行寫生記者，開始旅行寫生。

懷天下之苦人，求筆墨之生動。父親從最熟悉的河北農村開始，徒步行走，田野采風，一個村莊一個村莊寫生，再現農民的疾苦和呻吟以及不愿做亡國奴的人們的掙扎和吶喊，筆觸蒼涼而苦澀。從1933年2月至6月，整整五個月，父親足跡遍布冀中農村十五個縣鄉村。《大公報》開辟“趙望云農村旅行寫生”專欄，共連載一百三十幅作品，每一幅都深深打動國人，父親由此獲“平民畫家”稱號。

這年夏天，父親第二次應《大公報》之約，沿正在修建的隴海鐵路旅行寫生。他經江蘇、山東、河南三省一百多個縣，行程上千公里，最后在8月中旬到達陜西潼關，陸續在《大公報》發表作品三十幅，平均每天發表寫生畫作一幅，可見父親的勤奮辛苦。

1933年9月1日，天津《大公報》將父親周游河北冀中平原寫生的畫作集結為《趙望云農村寫生集》出版。

《大公報》連載父親農村旅行寫生作品時，布衣將軍馮玉祥從畫作中看出老百姓苦難的真實生活，引起強烈共鳴。他特意將父親的畫作一一剪貼在日記本上，時時翻閱，并用四個月時間為每幅畫配上白話詩，如“炎炎烈日高，父子同鋤苗”“小村莊，小村莊，一片衰落的景象！去年旱災才過，今年又遇水荒，說什么農村建設，說什么農村改良”“小媳婦，大姑娘，坐在院內話短長；兩腳行路難，坐下疼得慌；又潰爛，又發癢；有什么好看，不把小腳放”等。

1933年10月25日，父親應邀赴泰山拜會馮玉祥將軍，馮將軍見了父親即以兄弟相稱，將配畫詩作送給父親。父親后來回憶說，自此，他與馮玉祥建立了超乎尋常的友誼。

《趙望云農村寫生集》再版時，特意將馮玉祥將軍的配畫詩加上，詩畫相映成趣。馮玉祥還寫了該書《序言》。據說，再版畫作印刷五次，印數達數萬冊，這在當時是很少見的。

后來，馮將軍囑托父親把泰山附近一帶人民的貧苦生活描畫下來，他又給每一幅畫配上詩，刻在石碑上，立于泰山，以警國人。

1934年春，父親第三次應《大公報》之約，到日軍占領的塞上寫生。父親與《大公報》記者楊汝泉一道，從唐山出發，至玉田、遵化，冒險通過日軍占領區羅文峪、喜峰口，又經薊縣、古北口、八達嶺，順京綏線到張家口、張北、無鎮，然后從大同北上內蒙古大草原，歷時三個月左右，沿途寫生創作。《大公報》從4月19日至7月24日，分十五輯連載其寫生作品九十九幅。作品描繪國土淪陷后農民辛勤勞作卻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真實情形，刻畫礦工生活的悲慘景況。

又是馮玉祥將軍在報紙上發表文章，談對這些畫作的深刻理解，并再次為每一幅畫配寫白話詩。同年12月，這本由馮玉祥題詩、楊汝泉說明的《趙望云塞上寫生集》在大公報社出版，可謂畫、詩、文珠聯璧合，再次引起轟動。

1934年冬，父親第四次應《大公報》之約，赴江西黎川寫生。次年元旦起，《大公報》設專欄繼續連載父親的江西寫生通訊，到2月28日共刊出寫生畫四十八幅。

1935年夏，魯西、蘇北發生大水災。父親第五次應《大公報》之約，與該報記者蕭乾一起赴災區速寫災區景象及人民生活，前后歷時半年之久。蕭乾優美的文字通訊，父親水墨淡彩的圖畫，相得益彰，使有良知的國人深深為災區老百姓的困苦生活揪心，紛紛向災區捐款。父親對災區受難民眾的同情之心和忘我的工作精神，給蕭乾留下深刻印象。

1936年2月，“趙望云旅行印象畫展”在南京舉辦，引起極大轟動，徐悲鴻、田漢、馬彥祥、吳組緗、蕭乾等文化界人士全力協助，民國元老于右任等政要紛紛前往參觀。展后，大公報社在當年5月又出版《趙望云旅行印象畫選》。徐悲鴻不僅為該書題簽，還寫了一篇題為《專寫民瘼之趙望云》的藝術評論，贊其作品“筆法生動，無八股氣”，獲“三千畫家之唯一”的盛譽，推崇其“五百年來一大千”。

父親深入民間創作國畫，不僅奠定了他終身藝術成就的堅實基礎，而且對我自己后來重走父親之路，深入民間進行音樂創作，也產生了重大影響。

抗日戰線“畫界一士卒”

抗戰爆發后，父親承“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的古訓，成為一名以畫筆為武器的戰士。當時，父親隨第六戰區的馮玉祥，從事抗日宣傳，主編《抗戰畫刊》。從抗戰開始的1937年到1941年，父親先后輾轉武漢、長沙、桂林、重慶、成都等地，在各種物資極其短缺的困境中，堅持出版《抗戰畫刊》達三十期。《抗戰畫刊》不僅刊登李可染、張樂平、江敉、高龍生、汪子美、張文元、侯子步、黃秋農等人不同風格的作品，還刊登父親大量宣傳抗戰的寫生作品。

引人注目的是，此時父親第三次與馮玉祥合作，又刊出抗戰詩配畫。在日軍空襲不斷、抗戰最艱難的相持階段，這極大鼓舞了全民抗日的士氣。張大千曾說，在國難當頭、救亡圖存的時刻，趙望云的畫是民眾最需要最歡迎的食糧和炭火。

父親還舉辦抗戰畫訓練班，編印《抗戰畫選集》，積極參加抗戰藝術家活動，擔任中華全國美術界抗敵協會常務理事、中蘇文化協會理事之職，成為活躍于大后方的抗日美術家。

抗日戰爭進入最艱難的1941年后，因各種物資極其短缺，《抗戰畫刊》不得不停刊。馮玉祥將軍要為父親在政治部安排工作，他沒有接受。當時，只有三十多歲的他，毅然選擇北上西進，進入大西北旅行寫生。父親知道，大西北雄奇蒼涼的山河、星羅棋布的文物古跡，是中華民族精神的源頭，是抗日戰爭奪取最后勝利的支柱。

1943年初，父親回到重慶，舉辦“西北河西寫生畫展”，周恩來、馮玉祥、郭沫若、老舍、茅盾、梁又銘、王昆侖、曹孟君、張西曼、高龍生、關山月等前來參觀。

當時身在重慶的周恩來，參觀畫展后訂購了一幅《相馬》，并向父親發出訪問延安的邀請。父親特意送去兩張畫作，其中一張免費贈送周恩來。畫作《相馬》后來被周恩來帶回延安，專門掛在延安交際處。

對此次畫展作品，當時文壇領袖郭沫若賦詩盛贊；著名作家老舍則高度評價父親的技藝精湛。

不久，父親的《趙望云西北旅行畫記》在成都東方書社出版。

后來許多學者認為，父親西北行的畫作，以小幅白描、水墨表現農民、牧民、兵士之生活，構圖中既有理性的審美觀，又有豪放自由的筆墨，更有濃郁的生活氣息，以獨創的畫風成為開宗立派的一代大師。

西北寫生，師生情深意濃

1943年深秋，父親結束第二次西北旅行寫生回到西安，就在這一年冬天，父親收黃胄為學生。父親高興地對人說：“今天遇到一個小孩子畫得非常好。我從不收學生，但是今天我收了他做學生。”

黃胄自拜師之日到1949年參軍，整整六年一直住在我家，他和后來陸續拜我父親為師的方濟眾、徐庶之，都被父親當作我家的成員。后來他們都成了各有成就的著名畫家，以前每次見到他們，好像又回到幾十年前在家中朝夕相處時的親熱氣氛中。

抗戰勝利后，1946年12月1日，父親創辦圖文雜志《雍華》。當時，《雍華》雜志這本嚴肅的文藝刊物，始終得到徐悲鴻、葉淺予、張大千、姚雪垠、黃苗子、丁聰等眾多進步的文學藝術家的支持。

1948年夏，父親率黃胄、徐庶之兩位弟子開始他的第三次西北旅行寫生。

父親在蘭州舉行畫展，西北行轅主任張治中將軍前往參觀，并邀父親到新疆寫生，父親欣然同意。張治中遂派新疆日報社社長王次青陪同父親和黃胄師徒二人乘飛機到迪化（今烏魯木齊）。父親在迪化用了近三個月時間完成五十幅描繪當地民族風俗生活的作品，交由“天山學會”出版。

西安解放后，父親向前來看望他的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六軍的劉世平（后任王震將軍秘書）推薦，送黃胄參軍。一年后，年輕的黃胄身著嶄新的解放軍軍裝來向我們一家告別，之后跟著部隊向大西北進發了。黃胄后于1954年8月特意從蘭州趕回西安舉行婚禮，請我父親為他和鄭聞慧做證婚人。這時父親擔任西北文化部文物處處長，同時任美協西安分會主席，住在西安碑林。婚禮便在碑林舉行，新房則設在美協院內。其師生之情可見一斑。

正如一些研究者所認為的，我父親趙望云的弟子各自都能有所成就，根本原因在于他們踏上了一條正確的藝術道路。徐庶之先生在一篇文章中指出，他所學到的不僅是我父親的繪畫技藝，實際上，我父親所有的藝術思想、修養以及為人、德行、氣質都深深地震撼和影響著他。正確的藝術方向，卓越的個人藝術稟賦，使他們在畫壇發出別樣的光芒。

逆境中癡心不改，立派開宗

1949年后，父親以奮發的身心投入工作之中，他當選中華全國美術工作者協會理事，先后任西北美術工作委員會副主任、西安國畫研究會主任、中國民主同盟西安市文藝支部主任等職。同時，他與來自解放區的石魯，北京的何海霞，安徽的王子云，河南的康師堯，福建的蔡鶴汀、蔡鶴洲兄弟，工筆畫家鄭乃光等組成強有力的團隊，使長安畫壇空前活躍。

不料，在“反右”運動中，父親被定為“右派”，后又“不以右派論處”，至1962年才摘去“右派”分子的帽子。以父親的為人，說他反黨，沒人相信。據說，老舍先生當時曾對朋友說，他和我父親一直在一起，父親一直很進步，怎么能劃成“右派”呢？

我們子女每個人的檔案中都被塞入父親的“右派”材料，大哥趙振霄中央音樂學院第一屆專家班畢業，本應送往蘇聯繼續深造，但就此被打住；二哥趙振川考高中不被錄取；而我考西安音樂學院附中，也不被錄取。一向很有尊嚴，備受人們尊重的父親，不得不在同事、朋友、兒女親人面前，屈辱地接受批判、監督、勞動改造。

然而，父親在逆境中依然持續深入民間，沒有中斷寫生創作。“文革”之前，父親以陜西農村生活為主兼及西北風情的新作迭出，技巧遠高于前期。此間，父親僅提供二十多幅林區寫生畫稿，入選“西安美協國畫習作展”進京展出，引起老友的驚喜，葉淺予稱頌西安畫家在“中國大地上開出了‘長安畫派’這一朵鮮花”。

研究“長安畫派”的學者認為，包括石魯在內的一批西安山水畫家，受我父親趙望云繪畫筆墨風格的影響非常明顯。石魯吸收我父親的筆墨技法，融會貫通到他的畫作中，又有新的創造，個性突出，以其強烈的創新精神引人注目；何海霞原本學張大千，之后開始吸收我父親的筆墨風格，畫風明晰；而方濟眾更是直接承接老師衣缽，個人風格最終形成。在花鳥畫上，康師堯、鄭乃光原先作畫是傳統路數，慢慢接受我父親的藝術思想，注重從寫生中塑造各自的繪畫風格。

1961年，首都中國美術館展出我父親和石魯、何海霞、李梓盛、康師堯、方濟眾的國畫作品，引起轟動，被稱為“長安畫派”第一次亮相，隨后，在廣州、杭州等地舉辦展覽。這些展覽突出地表現西北風情，有著強烈的藝術個性和粗獷、豪放的藝術感染力，引起美術界的關注，結束了陜西乃至西北繪畫幾百年來的沉寂和蕭條，“長安畫派”逐漸形成。

葉淺予曾說我父親是“長安畫派”的奠基者。正是我父親等人在天高地厚的黃土地上奠基，“長安畫派”數十年才能逆風千里，達到高峰。

“文革”中父親被造反派打成半身不遂，生活不能自理，那時我家處境很艱難，往事真是不堪回首啊！在壓力最大的年月，父親很少說話，精神稍好時便不停地作畫，累了，便靠著床頭，搭個小棉被，微閉著雙眼，手中的香煙忽明忽暗。這個時候誰也不會打擾父親，我們知道父親雖然停了手中的畫筆，可他心中的筆卻沒有停下。父親大病之后，我們小心翼翼地攙扶他在戶外散步，他興致勃勃地向往著病好之后再去關中平原，看看那里春天怒放的杏花，再去陜南，看看漢江之濱清風中搖曳的竹林和芭蕉。

生命的最后幾年，父親在極簡陋的條件下，只要精神許可，總會拿起畫筆作畫。殘疾的右半身并沒有影響他畫畫，他的右手只要拿起畫筆，就會很自如。他拖著病軀在病榻旁的小畫桌前凝神運筆，耕耘出百幅系列作品。這一組作品是父親靈魂深處對美好生活的追憶與吶喊。

1977年，父親病危，當我們扶著他從床上坐起來時，他突然推開我們的手大聲說：“拿紙來，我要畫畫，我要畫大畫！” 這是父親對生命的依戀，對藝術的依戀。

1977年3月29日凌晨5點，七十一歲的父親告別了他深愛的人間大地。

父親非常信守諾言。雖然他病得很重，但每天都進行創作，只要有人喜歡，來開口要畫，沒有空手走的。父親去世前的最后一張畫是給一個四川的年輕人畫的。當時那個年輕人來求畫，父親覺得他很誠懇，非常喜歡自己的畫，就答應了讓他一個星期后來取。等那個年輕人來取畫的時候，父親已經去世了，答應他的畫已經畫好掛在墻上。那個年輕人看到后，跪在畫前放聲大哭。

2006年，父親誕辰一百周年之際，我們做出決定，將父親的三百五十一幅作品捐給國家。父親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