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拓夫：“大躍進”潮流中的逆行者

他十四歲參加革命，毛澤東稱他為“陜北才子”和“黨內賈寶玉”。長征史上雖難覓他的大名，卻鐫刻著他立下的功勛；“大躍進”時，他因“不能對毛主席說假話”而質疑虛高的經濟指標，卻得不到毛澤東的理解；廬山會議上，又因贊同彭德懷的觀點受到嚴厲批評，并在后來的“反右傾”運動和“文革”中屢遭厄運，正值盛年的生命最終消逝在暗夜中。

他就是賈拓夫，一個人生充滿真實與真實之痛的人。

曾經身為中共中央委員，國家計劃委員會黨組副書記、常務副主任的賈拓夫，生前的最后一個職務是北京石景山鋼鐵公司的副經理。從中央委員到副經理，職位上的落差印證著他命運的跌宕。

2013年夏，北京，一個淫雨霏霏的日子，記者敲開了張宏儒的家門。在賈拓夫生命的最后一年里，身為賈拓夫大女婿的張宏儒見證了岳父在那個特殊年代里內心的掙扎與抗爭，以及生命走向盡頭時的無助。

“紅軍長征到達陜北的引路人”

1912年11月25日，賈拓夫出生于陜西神木縣一個貧民家庭。父親早逝，母親節衣縮食供孩子上學。賈拓夫天資聰穎又好學善思，1926年秋，不滿十四歲即考入陜北有名的學府——陜西省立綏德第四師范學校。此時的賈拓夫，已于當年夏天加入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是神木縣有名的“小赤色分子”。綏德四師聚集著一大批共產黨人和進步人士，在這里，賈拓夫不僅學習成績優異，而且革命斗爭經驗也逐漸豐富。其實，賈拓夫的母親余氏也是一位“革命的老媽媽”，她曾掩護、照料過高崗、烏蘭夫等人，后來，余氏被國民黨逮捕，嚴刑拷打之下，未曾吐露半句秘密。1943年余氏去世，為了緬懷她，延安人民為她舉行了公祭。有這樣一位革命的母親，自然會有一個革命的兒子。

1928年，共青團陜北特委成立，十六歲的賈拓夫由共青團員轉為共產黨員，同時成為共青團陜北特委的組織委員，并奉命回神木縣開展黨團活動。這年秋天，賈拓夫被捕，后經黨組織營救出獄。1930年，已是共青團陜西省委委員兼共青團西安市委書記的賈拓夫因叛徒告密，第二次被捕，被投入死牢。幸運的是，恰遇軍閥內訌，疏于防范，賈拓夫與被捕的同志趁亂越獄。在之后的革命活動中，賈拓夫曾多次遇險，但都成功逃脫。

1933年7月28日，由于叛徒出賣，陜西省委書記袁岳棟和省委委員杜衡被捕，兩人隨后叛變。賈拓夫立即設法通知各部門同志轉移。鑒于陜西省委遭到破壞，黨在陜西的斗爭嚴重受挫，賈拓夫于11月13日寫報告給中央，對后續工作作了部署，之后趕至北平，向中共北方局匯報情況，又到上海直接向黨中央匯報。后隨黨中央轉至江西瑞金。

1934年10月，第五次反“圍剿”失敗后，中央紅軍不得不進行戰略轉移。1935年9月17日，黨中央率領紅一方面軍突破天險臘子口，占領甘肅岷縣哈達鋪。但是，接下來中央紅軍向何處去，沒有一個明確目標。當時哈達鋪是商貿之地，郵局有國民黨的報紙。一天，葉劍英在《晉陽日報》上看到了有關陜北劉志丹的報道，心里一動，找到任白軍工作部部長的賈拓夫說：“劉志丹在陜北搞革命，他們的根據地還不小，力量也可觀。我們到他那里去，你看怎么樣？”賈拓夫清楚，只有自己對陜北比較熟悉，自己的意見對大局有決定性影響。于是，他將陜北的風土人情、地形地貌等仔仔細細地給葉劍英分析了一遍，他認為陜北的地勢險要，能攻能守，各個縣都有黨的組織，建議紅軍向陜北進發，與劉志丹部會合。當天，葉劍英通過彭德懷將情況向毛澤東做了匯報。隨后，毛澤東找來賈拓夫，聽取他對陜北情況的匯報和分析，之后充滿信心地說：“到陜北只有七百里路了，那里就是我們的目的地。”

長征由此找到了落腳點。作為向導，賈拓夫一直跟隨在毛澤東等領導人身邊，隨時提供信息和決策參考。此后，賈拓夫以其對陜北的了解以及豐富的知識和過硬的文字功底，贏得毛澤東的信賴和喜愛。賈拓夫當時并不是政治局委員，但中央開會都讓他參加，毛澤東稱他為“陜北才子”“黨內賈寶玉”。

紅軍翻過六盤山之后，為盡快與陜北紅軍取得聯系，毛澤東派唯一熟悉陜北情況的賈拓夫率領一連人馬，作為先遣隊尋找陜北紅軍。賈拓夫深知責任重大，他帶領大家日夜兼程，終于在甘泉下寺灣見到了陜北黨的領導人，圓滿完成黨中央交給他的重要任務。

多年后，毛澤東之孫毛新宇在記述長征的文章中稱賈拓夫是“紅軍長征到達陜北的引路人”，歷史證明此言并沒言過其實。

“借兩個頭（腦）到中央”

抗戰時期，為了抵抗日本侵略軍和國民黨對邊區根據地的經濟封鎖，賈拓夫的戰場轉至財經戰線。1942年，賈拓夫開始協助賀龍和陳云開展財經工作。對賈拓夫來說，這是一個新的考驗，也是他人生的一個轉折點，自此，經濟工作幾乎伴隨他一生。

1949年5月，西安解放，三十七歲的賈拓夫被任命為西安市軍事管制委員會第一副主任（賀龍為主任）、西安市委書記兼市長。剛剛解放的西安城一片混亂，商人囤積居奇造成物價飛漲。賈拓夫決定成立貿易公司，將棉花、布匹、糧食等生活必需品低于市場價格投放出去。此舉打擊了無良商人的投機行為，穩定了物價。賈拓夫在經濟方面的才華逐漸在實際工作中顯露出來。

新中國成立伊始，需要盡快發展經濟，但國家缺乏經濟方面的人才。1952年，時任國家主席的毛澤東再次想到賈拓夫，他吩咐主抓經濟的周恩來和陳云從地方“借兩個頭（腦）到中央”。這“兩個頭腦”一個是華東的曾山，另一個就是西北的賈拓夫。

當年8月，賈拓夫被任命為中央財政經濟委員會副主任，協助陳云開展交通運輸、勞動工資等方面的工作。次年，中央人民政府計劃委員會成立，賈拓夫被任命為中央人民政府計劃委員會副主席。做經濟工作必須接觸實際，賈拓夫將自己的一半時間用在基層調研上，幾年下來，足跡遍及二十個省、市、自治區。

這一時期，中國的經濟建設獲得重大的成績，但同時，重視重工業，輕視輕工業等“左”的思潮也影響著國家經濟的發展。對此，賈拓夫提出自己的看法，認為“如果我們忽視輕工業的適當發展，那就不能滿足農民對輕工業產品的需要，不能及時換回糧食和農業經濟作物，這樣就會阻礙農業的發展，使國民經濟各個環節失去平衡”。今天看來，這樣的觀點不算新奇，但在新中國成立之初百廢待興的時候，卻是非常有分量和見地的。

賈拓夫的觀點后來被毛澤東接受了，毛澤東在之后撰寫的《論十大關系》一文中，還借鑒了賈拓夫的意見。但毛澤東卻用批評的口吻說：“你們是王道太多，霸道太少，程朱哲學，心平氣和，像小媳婦，不敢斗爭。”賈拓夫對現實不善講溢美之詞，偏重于指出存在的問題和錯誤，意見總是多于贊美。他這樣實事求是的作風，令他遇事不會圓滑，不懂得變通之術，為他以后的遭遇埋下隱患。

“不能對毛主席說假話”

經過幾年時間的調查研究，尤其是針對1956年出現的經濟不平衡的狀況，賈拓夫提出經濟發展要遵循有計劃按比例發展的客觀規律。據此，在國家制定1957年工業發展速度時，他建議適度發展，最好不要超過百分之五。但當時冒進的苗頭已經出現，一些人認為百分之五定得低了，有人主張百分之六甚至百分之七。在討論基本建設投資計劃時，賈拓夫提出的數字也是最低的一個。毛澤東對賈拓夫的觀點是了解的，所以，在聽取當時的經委主任薄一波的匯報之后，說：“這個東西不會是出自你一波之手吧？這個觀點不是你的，那是誰的？是不是后面有個搖羽毛扇的賈拓夫啊？！”顯然，此時的毛澤東已經不高興了。

事實上，針對1956年過高的經濟指標，周恩來、陳云等也一再強調反冒進。在1958年初的南寧會議上，因為反冒進，周恩來、陳云和賈拓夫受到毛澤東的嚴厲批評。兩個多月后，賈拓夫出任國家計劃委員會副主任。8月，北戴河會議上，毛澤東提出鋼產量要超過去年一倍，達到一千零七十萬噸的目標。這在當時是根本無法完成的。

賈拓夫當然明白個中利害，但他無法保持沉默。他首先找到冶金工業部的負責人，問：“你搞這么多鋼，有那么多礦石嗎？”答：“能給我提供多少焦炭，我就能煉出多少鋼。”皮球踢給了煤炭部。煤炭部的回答是“能給我提供多少設備和電溜子（即電機），我就能生產出多少煤炭”。皮球又踢給了機械工業部。機械工業部的回答是顯而易見的：“給我多少鋼材，我就能生產出多少設備和電溜子。”轉了一圈，球又回到出發地冶金工業部那里。鋼材生產的不切實際是全國經濟浮夸的一個縮影，為了正視現實，找到解決問題的途徑，賈拓夫決定將情況向上反映清楚。

此時的賈拓夫進退維谷。進，事實證明不可行；退，會被人當作“保守派”攻擊。早在1957年11月，毛澤東在莫斯科各國共產黨和工人黨會議上，就提出了中國的鋼產量超英趕美的目標。《人民日報》隨之發表社論，“大躍進”的口號由此產生。于是在一片狂熱中，1959年的鋼產量目標提升至三千九百萬噸。此時的賈拓夫很冷靜，但時任國家計委副主任的他不但不能反對，還要起草文件，編制計劃支持這一目標的實現，心中的焦慮誰能體會啊？！

不久，大煉鋼鐵的熱潮在全國洶涌澎湃，國家計委也開始煉鋼。計委后院，一個小高爐立了起來。沒有原料，就把鋼制門投進去。結果，煉出的鋼不達標，好好的一個門變成了廢鋼。煉出廢鋼的情況不在少數。賈拓夫在天津一家企業調查時發現，所謂的“好鋼”竟然一捏就酥了，當時他無限傷感地說了一句“恨鐵不成鋼”。

此時，開始于1957年的“反右”運動已經擴大化。有一天，一位好友悄悄勸賈拓夫認清形勢，不要再跟中央唱反調，免得被戴上“右派”的帽子。賈拓夫說，我不怕“右派”的帽子扣到自己頭上，但我“不能對毛主席說假話”。他依舊不斷地向周恩來和陳云等中央財經小組的同志匯報真實情況，希望1959年的鋼產量指標合理制定。1959年春節，陳云、李富春等四位主抓經濟的副總理趁給毛澤東拜年的機會，提出降低經濟指標的問題。毛澤東并沒有直接反對，而是說了一句分量沉重的話：“那好，我準備修改總路線。”一下子就把事情上升到總路線問題上了。

此情此景，很多人都看得明白，唯獨賈拓夫依然堅守著“不能對毛主席說假話”的初衷，一直做著經濟指標合理制定的調研和測算。有一段時間，賈拓夫要寫一篇有關制定鋼產量指標的文章，希望能在《光明日報》上發表，讓大家都參與討論，這個“天真”的舉動被秘書勸阻。但很快，賈拓夫就將調研結果形成文字，準備在黨組務虛會上宣講。兩位秘書很為賈拓夫擔心，私下達成共識，不泄露內容，為他保密。不承想，開會時，賈拓夫還是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看法講了出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講完后全場一片掌聲。接下來，在國家計委黨組會和十八級以上干部會上，他在之前發言的基礎上將問題歸納為三十多條再次講給大家。雖然他滿口的陜北口音讓很多人聽起來吃力，但大家依然沒有吝嗇掌聲。不過，人們還是很替賈拓夫擔心，畢竟，他講的一切和中央的調子不一樣！

其實，賈拓夫何嘗不明白單憑一己之力難以與狂熱的局勢抗衡。但一個人堅持真理、實事求是的品格是不會隨著環境的變化而改變的，他用說真話去闡釋自己的信念，也為自己的命運埋下一顆定時炸彈。

廬山會議終結了他的政治生命

1959年7月2日，中央政治局擴大會議和黨的八屆八中全會召開，史稱廬山會議。會議原定議題是總結經驗教訓，調整指標，繼續糾正“左”傾錯誤。會上，兩種意見逐漸涇渭分明，形成對壘態勢：一種意見認為應從實際出發，總結1958年的經驗教訓；另一種則認為有這種看法的人是對“大躍進”潑冷水，是“右”傾。與賈拓夫同在西北組的彭德懷發言最為尖銳激烈，不僅講“大躍進”和人民公社中存在的問題，還直言不諱地要追究包括毛澤東在內的領導人的責任。意猶未盡的彭德懷還于7月14日給毛澤東寫了一封信，當即觸動毛澤東。第二天，毛澤東給信加上《彭德懷同志的意見書》批示“印發各同志參考”，發給所有與會者。

次日，彭德懷當面征求賈拓夫對信的內容的看法。彭德懷是賈拓夫在西北工作時的老領導，賈拓夫對老領導說了心里話：“寫得好！不過有點刺。”心直口快的彭德懷當即表示：“怎么？刺了毛？”彭德懷的直言不諱讓賈拓夫心里有些忐忑：一方面，盡管他之前對“大躍進”提過不少意見，但內心還是不愿否定毛主席的；另一方面，彭德懷講得不無道理，但這樣講確實犯了大忌。

果不其然，7月16日，得知彭德懷的態度以及彭與賈對話的毛澤東大怒，遂召集劉少奇、周恩來、朱德三位常委，提出“要評論這封信的性質”。幾天之后，毛澤東即發出對“右傾機會主義”斗爭的號令。于是，一場空前的黨內斗爭就此拉開帷幕。賈拓夫知道，不僅是彭德懷和自己，還有張聞天、李銳等幾位“說話不注意”的人都將大禍臨頭。

當天夜里，陷入矛盾之中的賈拓夫萬分痛苦：會議不是要求“成績講夠，問題講透”嗎？黨是允許提意見的，但結果為什么會是這樣？翻騰到半夜也不能入眠，他只好借助鎮靜藥睡下。也許是藥量稍大了些，第二天他竟睡過了頭。沒有想到的是，如此一來，“賈拓夫服毒自殺”的謠傳迅速傳播開來。

從廬山回來后，賈拓夫整天把自己關在家里“閉門思過”，一個月的時間里，不到五十歲的他就已滿頭白發。那些日子，賈拓夫雖然沒有被單獨批判，但他的人生也因此走向最黑暗的一步。

突然離世，歷史無解

1960年，賈拓夫被下放到遼寧撫順發電廠，職務是代理廠長。在他看來，命運的軌跡就此將畫出另一條弧線。坦然接受之后，他的心情反而不再沉重，有時間也會陪著夫人去看場電影。不過，他還是怕見熟人，主要是怕連累對方。于是，每次看電影他都是開始放映后進場，結束前離場，盡量不與熟人碰面。在撫順發電廠，賈拓夫俯下身子，一心一意為企業和工人服務。那段時間，是他身遭厄運后最充實快樂的光陰。

兩年后的七千人大會上，賈拓夫得到平反，他可以回京履新了。然而，命運再次跟他開了個玩笑，就在周總理準備給他安排工作之際，“《劉志丹》事件”發生了。

早在1956年，工人日報社向劉志丹的弟媳，即劉景范的愛人李建彤約寫《劉志丹》。經過數年的采訪、撰寫，小說第六稿開始修改。此時，康生抓住“良機”， 說小說《劉志丹》是為高崗翻案，制造出一個“小說反黨案”，羅織出一個“習（仲勛）、賈（拓夫）、劉（景范）反黨集團”，說他們借小說反黨。然而，身為這個“反黨集團”一員的賈拓夫雖然曾經與劉志丹有過工作上的接觸，也接受過李建彤的訪談，但連小說都沒看過，又怎樣利用小說反黨？！

因此，面對“小說反黨案”，賈拓夫很坦然。但他知道，回京重新開始經濟工作已成泡影。他又被安排到中央黨校研究班學習。在研究班學習的三年，讓賈拓夫有時間思考并充實自己。其間，他寫下不少反映真情實感的詩句，有一首五言長詩很能反映他當時的心態：

過則無憚改，褒時當忌昏。

虛心長受益，自滿必迷津。

辯證觀世界，無產化余生。

斗爭銘內心，自由努力爭。

有黨萬事足，無私一身輕。

三年后，在毛澤東“對那些有錯誤的同志應該適當分配工作”的指示下，賈拓夫接受了自己人生中最后一個職務——北京石景山鋼鐵公司副經理。

好景不長，“文革”一下子將石景山鋼鐵公司推到風暴中心，而賈拓夫曾親自參加過勞動的白云石車間更是因為彭真曾視察過而成為黑典型。有一位工人因與彭真說過話被打成“反革命”，賈拓夫告訴他：“彭真怎么啦？難道他講的話都錯了？我不信！”白云石車間的主任、支部書記高升被揪斗后，賈拓夫主動找到他，鼓勵他說：“你高升是個好同志，好同志不等于不受冤枉。運動來得這么猛，不是下面的問題，而是上面的問題。”高升病倒后，賈拓夫還專程探望。賈拓夫種種與“文革”背道而馳的言行，造反派自然清楚，十分忌恨。

賈拓夫終于再遭厄運。1967年5月5日，賈拓夫被一伙陌生人帶走。第二天中午，賈拓夫被兩個不明身份的人押解著從后門回到家中。一夜不見，賈拓夫成了一個憔悴的老人。他在家里吃了此生最后一頓飯后，什么話也沒留下，再次被帶走。5月7日，一個黑云密布、小雨淅瀝的日子，苗圃工人在一個小樹林里發現賈拓夫，他渾身冰涼氣息全無地倒臥在濕濕的泥地上，其狀令人不忍目睹。下午4時，噩耗傳到賈家，賈拓夫的夫人白茜在女婿張宏儒和二女兒賈曉黎的攙扶下，冒雨來到石景山鋼鐵公司大門外，想見親人最后一面。等到天黑，才有人出來丟下一句話：“遺體已運走，再等也沒用，回家去吧！”直到十幾天后，白茜和子女們才在醫院的太平間見到了自己含冤而死的親人。張宏儒至今仍清楚地記得，賈拓夫那時半睜著眼，張著嘴，額頭、眼眶下有深深的凹陷，胳膊和小腿上也滿是傷痕。可見，賈拓夫臨死前被殘忍折磨過。

對于賈拓夫之死，調查組給出的結論是服藥過量，依據是現場遺留的一個藥袋和一粒安眠藥。

家人當然不能接受這樣的結論，常理也不會支持這樣的結論。如果是在現場吃的藥，至少要吃下三四十粒才能致死，這么多的膠囊，沒水怎么咽下去？如果說是他在住的地方吃藥后走到這里的，為什么現場會有一粒藥和一個藥袋？但是，無人出來給他們解釋清楚。

沒有留下任何遺產，沒有給親人留下一句話的賈拓夫，卻留下了一個至今都沒有解開的死亡之謎。十三年后的1980年3月20日，一場遲到的追悼會在北京中山公園中山堂舉行。鄧小平、胡耀邦等幾十位中央領導及中央機關人員和賈拓夫生前好友，共計七百多人參加了追悼會。含冤的靈魂終得告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