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方友先生的這篇《小鎮人物五題》是之前“小鎮人物”系列的延續,故事依舊發生在作者的家鄉潁河鎮附近。孫先生執著于為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小人物立傳,他深切地關懷著社會下層的引車賣漿者流,對膚淺而媚俗的寫作不屑一顧。在他的敘述中,我們能清晰地看到每個個體生命存在過的痕跡,他筆下的七百多個人物構成了潁河鎮的血肉與靈魂。
歷史是記憶與遺忘的復合體。孫先生執著于對遺忘進行打撈,對歷史細節進行藝術化的補充,發現并敘述那些生活在歷史縫隙中的小人物,通過這些卑微卻鮮活的生命,把我們民族的記憶和民族的情緒書寫得淋漓盡致。
以人物命運為綱的敘事策略,成為孫先生“新筆記體小說”的美學風格。作者于平靜的敘述中洞察人性的幽微,關心人性的變與不變。他并不想塑造“高大全”式的英雄人物,只是想還原底層人物本來的面貌,展現平靜生活下的人性湍流。作者巧妙地捕捉到人物在身份地位發生變化時微妙的心理變化。在《施本言》中,當胡可以進了廠辦公室,成了準干部時,她看施本言的目光便不同了,一心想和施本言離婚。在《錢氏餃子鋪》中,錢有富進城做起大官后,也開始瞧不起弟弟錢有貴了。人不是一成不變的個體,隨著自己與周圍人身份地位的變化,看待同一個人的視角與心境也隨之變化,這種勢利的風氣不僅廣泛存在于城市間,也蔓延到作者筆下的小鎮。與其說這種勢利的出現是物質利益的驅使,毋寧說這是人性使然。孫先生筆下的小鎮并不是他“烏托邦式”的精神家園,他并沒有將它神圣化,也沒有將它筑成自己心目中的希臘小廟,而是真實地去描寫小鎮,寫小鎮的美與丑,把對人性善惡的鞭撻與寬宥等復雜情愫都糅合在古樸老道的文字里。
小說很少正面描寫赤裸裸的政治事件,但“土改”、“大躍進”、“文革”、“經濟危機”等時代背景的悄然插入,卻足以令讀者感受到時代的變遷、歷史的震蕩。《錢氏餃子鋪》以及作者之前的作品《雷家炮鋪》、《劉家果鋪》等,都真實地反映出了社會變革帶給小手工業者以及私營作坊的致命性打擊。《李嵐》描寫的則是在經濟危機下,李嵐夫婦為維持自己現有的生活水準而不惜冒充記者敲詐的故事。作者著意去描寫社會大變革中小人物的選擇,以及無法選擇時的無奈與掙扎,同時也不忘贊美在社會政治運動中保持自己氣節的人。“盡管造反派們把他趕出了清真寺,但他身后的那座無形的清真寺你永遠也趕不跑拆不掉”,方阿訇就是這樣一個始終堅守信仰的人。
濃郁的文化氛圍是小說的一大亮點,作者熱衷于在小說的開頭將各個行當的規矩和各種工藝的制法詳細的介紹給讀者,然后才進入到小說的敘事。如《錢氏餃子鋪》中,有專門描寫錢二嫂包餃子精湛技藝的文字:“雙手如蝴蝶般飛舞,餃子很快地從她的雙手里‘吐’出來,擺放在用高粱桿兒縫織的鍋蓋上,很像一排排閃光發亮的小元寶”。孫先生小說的文化性得益于其敘事語言,他的語言繼承了傳統筆記體小說自由從容的特點,但也有自己的嘗新和發展,既質樸又典雅,方言俚語運用自如,出神入化,每一句對話都洋溢著作者的機智和老辣。
此外,他的小說經常使用突轉,情節以奇取勝,故事情節一波三折,卻又暗含玄機,呈現出民間說書人的風采。孫先生在對傳統筆記體小說參悟和繼承的基礎上,創新了中國當代小小說的內容和形式。我們讀孫先生的小說,真切地感受到了故事的厚重感,盡管字數和篇幅是小小說的容量,卻給讀者留下了無限寬廣的想象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