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夜晚,空氣里依然彌漫著春天甜蜜而躁動的氣息。晚飯已經吃過了,行李包也早就收拾好了,肖大可依然坐在陽臺上吸煙,一副不緊不慢的樣子。妻子李曉楠走過來催他,大可,還不走嗎,待會兒你還要開車的,晚了怎么讓人放心?
嗯,我知道的,肖大可應了一聲,不就是鳳城嘛,這點路快得很,你別瞎操心。
我瞎操心?李曉楠撅起嘴巴,顯然不太滿意丈夫這種不知好歹的態度。肖大可在市級機關當個小處長,權力不大,出差倒不少,李曉楠已經習慣了。一周前,肖大可就告訴李曉楠18號他要去鳳城開個會。現在,作為妻子的她,好心好意提醒他早點出發,他卻并不領情,真是良心讓狗吃了。可她還是有點不甘心地對肖大可說,既然不遠,那還不如明天一大早去呢!
肖大可沒有吭聲。他撳滅煙頭,抬起頭怔怔地凝望著他的妻子。他的目光仿佛兩根彈性十足的橡皮筋,一會拉長,一會兒回縮,爾后猛然繃斷了一般,在妻子臉上亂成一團。肖大可伸手撣了撣他的褲腳,褲子是新換的,沒有任何塵灰的沾染,他的這個動作因為多余顯得有點可笑。他剛要站起身來,手機忽然在褲袋里振動了一下,他立馬像是被人點了穴道,坐在那里動彈不得了。
抽那么多的煙!李曉楠嘀咕著嗔怪丈夫的同時,一只手在鼻子底下象征性地扇了扇,爾后左右前后轉了轉脖子,陪兒子做作業了去了。不知道是不是和教師職業有關,李曉楠的頸椎不太好,有事沒事總愛扭動一下脖子。
肖大可迅速地掏出手機,一條短信跳了出來:親愛的,出發了嗎?想你……
手機顯示的短信發送人為“葉記者”,這樣的身份給人的感覺純屬職場交際,很有些公事公辦的味道,只是看起來和這條短信的內容有些格格不入。
肖大可下意識地往屋子里掃了一眼,順手就將那條短信刪了。他看了看時間,18點12分。其實這個時間不用看他也能在心里算出來,從下午到現在的分分秒秒,不都在他的計算之中么。
不要以為這個“葉記者”是手機主人虛擬或者假借的一個名頭,她確是南方某個城市晚報的記者,名字叫做葉媚。肖大可和她是去年秋天認識的,那是他們的第一次也是迄今為止唯一的一次相遇。
那次,肖大可是去無錫參加一個短期學習班。本來嘛,學習的課程已經結束了,第二天一早他就會打道回府了。如果不是因為那天一位無錫的老同學執意要盡一下地主之誼,如果不是因為那位老同學的同事帶了葉媚一起過來,如果不是因為葉媚所在的報社指定她到無錫采訪……肖大可和葉媚的生命軌跡也許永遠也不會有任何交集。可是,無錫太湖邊的那家叫做“湖邊人家”的酒樓,仿佛有所預謀似的,硬是把他們兩個毫不相干的人拉攏到一起。
當然,一頓飯結下的緣分,多少是有點不靠譜的。尤其對于肖大可,類似的大大小小的宴席他經歷得多了,宴席上來來往往的男男女女他也見識得多了,不就是一起吃吃喝喝嘛,吃過了,喝過了,嘴巴一抹,什么也都拋到腦后去了。在肖大可的意識里,酒桌上的美女就是一道下酒菜,再漂亮再風情,最多也就是多喝兩杯酒罷了。可是遇上這個葉媚,情形就不同了。這個小他八歲的女子雖然算不上貌若天仙,但膚色白皙,身材傲人,輔以時尚雅致的服飾,用賞心悅目來形容并不為過。當然,這并不是最重要的,真正讓肖大可驚愕或者說震動的是她的舉止神態。初次見面,葉媚就十分夸張地對著肖大可撒嬌了。她用了萬分驚嘆的語氣對肖大可說,肖處長,你好帥啊,你怎么可以長得這么帥呢!如此矯情地夸贊一下也就罷了,當著一桌并不熟悉的人,她還毫不矜持地一聲慨嘆,這才是我喜歡的男人呢!
肖大可當時臉上的表情有點僵硬,心里卻挺受用。無論如何,被一個靚麗可人風情萬種的女人夸獎總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于是在眾人的起哄下,他站起身,一邊沖葉媚舉了舉酒杯,一邊打著哈哈說,葉記者一定是近視眼吧,還從來沒有人說過我長得帥呢!
對面的葉媚立即睜大了眼睛,露出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她捋了捋額前的頭發,夸張地咳嗽了兩聲,似乎故意要引起大家的注意,然后穩穩當當地站起來,逼視著肖大可的眼睛問,你太太呢?她也從來沒有說過嗎?
葉媚咄咄逼人的反問是肖大可始料不及的,一時間,他的心里竟有點亂了陣腳,但是憑借多年來職場上鍛煉出來的應酬經驗,他的臉上依然掛著鎮定的微笑。他不卑不亢地說,我愛人倒是從沒夸過我帥,不過,她說過她欣賞的是我的頭腦。
應該說,肖大可的應答得體而周到,對自己,對妻子,對發問的人都好交代。它看起來既謙虛又自信,無形中還把自己墊高了幾許。是啊,男人帥不帥算個什么事呢,又不能當飯吃,只有智慧的頭腦,才可以幫助他們在這個紛繁復雜的社會上縱橫馳騁,呼風喚雨。不是嗎?
肖大可伸長了手臂,和葉媚碰了杯,一仰脖子,一杯酒已經落了肚。葉媚端著酒杯卻遲疑著不喝。眾人又起哄了,說葉記者不給肖處長面子,喝酒都不爽快,還談什么喜歡呢?葉媚卻不理會,先是拿眼睛掃了桌子一圈,然后將目光落在肖大可左側的一個被稱為黃總的胖子身上,聲音嗲嗲地說,黃總,我能暫時和您換個座位嗎,我要和肖處長連喝三杯呢!那個黃總自然識趣,馬上艱難而迅速地站起來讓座。
事實上,葉媚后來一直霸占了黃總的座位,她和肖大可也遠遠不止喝了三杯酒。當然除了喝酒,他們也說了不少話,至于說了些什么,肖大可后來也記不清了。他能夠牢牢記住的是身邊這個女人率真活潑、執拗認真的個性,這種個性所展示的姿態讓他的內心漣漪微漾。還有葉媚身上散發出的那種特別的香氣,也讓肖大可沉醉其中。那種香,馥郁而不濃烈,清新而不寡淡。是香奈兒香水嗎?他不知道。妻子李曉楠是從不用香水的,這些年來,在肖大可印象中,吸附在妻子身上的仿佛永遠只有廚房里油煙的味道。
和眾多的應酬場面一樣,肖大可和葉媚也交換了名片。以往類似場合里收到的名片,若不是特別重要的人物,肖大可常常不會保留。如果清醒著,他會在回家的路上隨手扔掉。如果醉了糊涂了帶回家了,他就把它們扔在家里的垃圾桶里。說不清為什么,肖大可對酒桌交際總是心存芥蒂,尤其是那些酒杯一端就稱兄道弟的人,他更是避之不及。可是今天,肖大可接過葉媚的名片,馬上小心翼翼地放進了襯衣口袋。
出乎肖大可意料的是,他給葉媚的那張名片立即就被派上了用場。那時候,肖大可剛剛醉意朦朧地回到房間,正準備洗澡休息,葉媚就將電話打了過來。葉媚顯然也喝多了,她不再稱呼他肖處長了,而是喊他肖大哥。她說,肖大哥,我和你還沒有喝夠呢,我還想和你喝點酒,好嗎?肖大可一時還沒反應過來,葉媚又柔柔地補充了一句,肖大哥,你不是一般的帥呢!
肖大可握著手機,腦子里一陣暈眩。這個時候,葉媚身上那股特別的香氣就侵襲過來,纏纏繞繞,令他幾乎透不過起來。他本想對葉媚說,我喝多了,我們下次再喝吧。可是話到了嘴邊卻變成了,好吧,你在哪兒?電話那頭立即傳來一串歡快的笑聲,忽又戛然收住。彼此沉默了一會兒,肖大可聽見葉媚又吃吃地笑起來,她極盡了江南柔軟的腔調說,肖大處長,我的肖大哥,你怎么不端著了,我以為你會一直端著呢,你端著的樣子很man呢!哈哈哈哈……
后來,他們并沒有去喝酒,也沒有像某些影視劇里表演的那樣去其中某個人的房間。那天晚上,他們會合之后一直沿著太湖邊的一條林蔭小道踉蹌而行。一路上,不知道是誰先牽了誰的手,也不知道是誰先摟住了誰的腰。總之,在路人的眼里,他們儼然已是一對親密無間的情侶。他們一邊走一邊東拉西扯,互相訴說著各自的人生遭際。當然,不用說你也會知道,葉媚始終主導著他們漫無邊際的交談,肖大可通常只是跟著點頭或者嗟嘆。
月華如水,微風熏人。這個夜晚的葉媚就像個孩子,說到開心處常常笑得前仰后合,說起難過的事情,眼淚立即吧嗒吧嗒地掉下來。當她說到一位剛剛病逝的朋友時,已經泣不成聲了。葉媚的率真和善良感染了肖大可,路過一片叢林時,肖大可借著酒勁一把將她擁在懷里。那一瞬,他們的心臟都好像停止了跳動,耳邊只有樹葉的沙沙私語和秋蟲的恣肆鳴唱……
就這樣,他們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不知不覺已是午夜時分。天有些涼了,肖大可脫下外套給葉媚披上,然后擁著她慢慢往回走。肖大可后來曾經想過,如果那時候他邀請葉媚到他的房間去坐坐,然后發生點什么,并不是沒有可能。可是他當時確實什么也沒有想,當然也就什么也沒有說,什么也沒有做了。說到底,肖大可不是個貪得無厭的人,這段奇幻的經歷已經讓他意醉神迷了。
快到葉媚入住的酒店時,葉媚忽然立住了。路燈下,她撲閃著一雙晶亮的大眼睛對肖大可說,你知道嗎,肖大哥,從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喜歡上你了!肖大可半開玩笑地說,我都不喜歡自己,你喜歡我什么呀?葉媚仰起臉俏皮地說,想聽嗎?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肖大可搖搖頭笑著說,好,你說吧。葉媚一個轉身猛然勾住了肖大可的脖子,嘴巴附到他的耳邊輕聲說,吻吻我!肖大可還在愣神,葉媚溫潤香甜的嘴唇已經貼了過來,他一陣戰栗……
肖大可回到酒店,洗了澡,躺倒床上,正要合眼,葉媚忽然發來一條短信。短信只有一個字——端。肖大可對著手機琢磨了好一會兒,腦子里始終一片混沌。他仿佛又聽見葉媚笑吟吟地對他說,你怎么不端著了,我以為你會一直端著呢……肖大可覺得臉上有些熱烘烘的,卻不知該對葉媚說點什么,就含糊地回了個笑臉過去。
隔了一會兒,又是一條短信飛來。葉媚說,大可哥哥,你不知道你有多好,在你身邊我心里特別踏實,你別害怕,我喜歡你,但是絕不會給你增添任何負累的!霎時間,肖大可的心里像被刺了一下。這個時候,他很想告訴這個可愛的小女人:我也快被你這個小妖迷住了。可是,最終他還是放棄了。他覺得即便是酒后癲狂,這樣的話出自一個已屆不惑的男人之口,未免輕飄了。他回給葉媚的短信是:無錫的夜晚很美好,我會好好珍藏!
從無錫回來后,有個字時常會在肖大可的腦海里蹦出來。這個字,就是葉媚所說那個“端”字。是啊,這些年來,作為一名機關小官員,自己不就一直是“端”著的嗎?假模假樣地出席各種會議,假模假樣參加各種宴席,假模假樣接受別人訓導再訓導他人……認識他的人幾乎無一例外地評價他:成熟、穩重、冷靜,圓通……而這一切,說到底不就是一個“端”嗎?那么,真實的自己究竟在哪兒呢?
一眨眼,就是半年多過去了。這段時間里,肖大可的生活依然平靜如水。上班,下班,開會,吃飯,接孩子,做衛生……一切按部就班有條不紊。不同的是,他的心里多了一份小秘密。他和葉媚之間每天都會有聯系,或電話,或短信,或網絡。這樣的聯系多了,兩個人之間的關系也就越來越親密曖昧了。現在,葉媚對肖大可已經不再只是說“喜歡”了,她已經可以毫無顧忌地對他說,大可哥哥,我愛你,我愛死你了!而肖大可分明是抑制了的,他不會像葉媚那樣直白火辣,一切由著性子。一方面,他難以抗拒來自葉媚的那份熾熱的誘惑,另一方面他又常常自我反省,甚至自我譴責。獨處的時候,他常常問自己,一個有家有室的男人,拿什么去對妻子之外的女人說“愛”呢?
然而他的這種抑制在葉媚那里卻獲得了道德情感上的升華。葉媚說,大可哥哥,我就是沒有看錯人嘛,像你這樣有責任有擔當的男人,簡直是珍稀動物呢!毫無疑問,來自葉媚的愛情之火是越燒越旺了,這熊熊大火既讓肖大可歡喜振奮,又常常炙烤得他坐立不安。有一陣子,他幾乎無法平心靜氣地面對他的妻子和孩子,羞愧和不安讓他常常主動承擔起一些家務勞動。
肖大可的家雖然算不上富麗堂皇,但是一家人在平州小城的生活也可以說是豐衣足食、和諧安寧的了。房子車子早就買了,肖大可提了處長,李曉楠評了高級教師,十一歲的兒子既懂事讀書又好,這幾年公務員和教師的工資又蹭蹭地往上漲,他們的小日子也就越加滋潤了。雖然生活條件越來越好,妻子李曉楠節儉的習慣并沒有改變。肖大可一直動員妻子找個保姆,燒燒飯,做做衛生,看看小孩,李曉楠就是不同意。她說,花那個冤枉錢干什么,我手上腳下快那么一點就行了。這些年里,為了這個家,李曉楠真是吃了很多的辛苦,她不是站在講臺上,就是站在灶臺上,心里裝的都是她的丈夫、孩子和學生……想到這些,肖大可就滿懷羞愧。
幸好李曉楠是個粗枝大葉的人,她不會去檢查丈夫手機里的短信,也不會為了某個來路不明的電話追根刨底,更不會對丈夫的言行舉止胡思亂想。她是個本分的人,本分地教書,本分地過日子。因為本分,也就少了些情趣情調。即便在床上,李曉楠也是本分的,有時候肖大可心血來潮想搞點創新,然而到了她那里,卻總是難以推行。
或許肖大可的骨子里是有些文人的浪漫氣質的。前一陣子,他們一家去看趙薇導演的一部電影——《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妻子和兒子看得興高采烈,他卻偷偷地抹了幾滴眼淚。肖大可對片中的女主人公鄭微一百個欣賞,在他看來,鄭微這樣敢愛敢恨的女孩才是他大學時代苦苦追尋的目標。可是,鄭微只是電影上的,他實實在在的初戀對象是班上的團支部書記。肖大可還清晰地記得,他和團支部書記約會的時候,那個成熟、上進的女孩總是不厭其煩地提醒他好好讀書,以便將來出人頭地。因此,每當肖大可回想起他的初戀,就感覺像是參加了一場莫名其妙的勵志報告會。畢業的時候,團支部書記想盡辦法留在省城,成為一家事業單位的圖書管理員,他則回了故鄉的小縣城,先是在一家企業任總經理秘書,然后考了市里的公務員。
應該說,肖大可對自己眼下這種波瀾不驚的生活還是挺滿足的。有時候,他坐在客廳里喝茶,看著妻子的背影在廚房里晃動,心里就覺得特別妥帖。而現在,當肖大可已經被生活磨礪得幾近心靜如水時,這個仿佛烙有鄭微一般性情的葉媚卻不合時宜地闖入他的生活。雖然只有一個晚上的短暫接觸,雖然兩個人相隔千里,葉媚狂熱的愛依然可以讓肖大可真切地觸摸到。葉媚的愛是純粹而毫無保留的,除了愛,她并不求取任何回報。她甚至對肖大可說,我應該是前世欠了你的,不然為什么上帝要懲罰我如此卑微地愛你。而面對葉媚蓬勃的愛戀,肖大可卻常常不自覺地躲閃著。他覺得自己實在太差勁了,明明一直為著沒有談過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而耿耿于懷,而現在,當憧憬中的愛情之火熊熊燃起的時候,他又踟躕不前了。
肖大可需要找個人傾訴。他把他的鐵桿兄弟袁大頭喊到飯店里喝酒,希望從袁大頭那里獲得一點啟示和力量。這種想法當然不切實際,一直以來,都是肖大可充當著袁大頭的人生導師。事實上,面對病急亂投醫的肖大可,袁大頭抓了半天的腦袋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他唯一能夠做到的,就是陪著肖大可一杯一杯地喝酒,并且對肖大可的滿腹心事守口如瓶。
一個星期前,肖大可正泡在一個會議里昏昏欲睡,葉媚打來電話,歡天喜地地告訴他,她接到了一個令她開心無比的任務,報社已經安排她到鳳城采訪一個老將軍。鳳城距離肖大可所在的平州近在咫尺,葉媚歡欣的原因肖大可當然心知肚明。葉媚說,大可哥哥,你一定要到鳳城來看我啊,也許以后再也不會有這樣的機會了!肖大可當時不便多說話,捏著嗓子說了聲“好”就把電話掛了。
從平州去鳳城不是一件困難的事情,開車也就一兩個小時的樣子,肖大可每年少說也會去鳳城五六趟。問題是以前去鳳城都是為了公事,來去簡單自在,一點心思也沒有。而現在,因為葉媚的光臨,這樣的出行就變得居心叵測起來。以往出差,肖大可常常事到臨頭才告訴妻子。而這次,不知道是不是做賊心虛了,肖大可早早地就對李曉楠說了,他說過幾天他要到鳳城開個會去。
關于肖大可和葉媚這次見面可能出現的場景,傻子也能想象得出來。葉媚這幾天和他通話的語氣是越來越親熱了,她在和肖大可的交談中把這次見面的期待放大了又放大。她要肖大可17號晚上就趕到鳳城來,甚至還有意無意地暗示肖大可,這次見到他,她一定會不管不顧纏著他,不留一絲遺憾……
手機又振動了一下。伴隨手機的振動,肖大可的身子也跟著微微顫抖了一下。“葉記者”在短信里焦急地問,親愛的,到哪兒啦?你快飛過來吧!
這個時候,肖大可已經有些恍惚了。他的眼睛里晃動的都是葉媚裊娜的身影,他的耳朵里充盈的都是葉媚的鶯聲燕語,他的鼻腔里繚繞著的都是葉媚身上那股熟悉而遙遠的香氣……他忽地站了起來,進屋,洗臉,取包,換鞋,開門……跨出門檻之前,他沖著兒子的房間喊了一聲,我走了。兒子響亮地回應了一聲,一路順風啊,老爸!妻子李曉楠從兒子房間里跑出來說,等一下。然后踢踢踏踏地跑到他們的房間里,取出一件外套塞到肖大可的手上。她說,這兩天早晚涼的,開車慢點!
肖大可逃也似地出了家門,飛快地爬上了汽車……或許是因為跑得太急,急促的喘息讓他的胸膛起伏不定。他無力地靠在座椅上,木然地望著前方。小區的道路行人稀少,路兩旁一幢幢住宅樓安詳自足地矗立著……肖大可忽然看見,昏黃的路燈下,一對蒼老的身影相扶相攜著,慢慢地靠近過來……
肖大可打開車窗,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抖抖索索地掏出手機,點開通訊錄,他的手指慌慌張張地撫過一串形形色色的名字,然后在“葉記者”那里停住。可是,肖大可還沒有來得及撥通那個滾燙的號碼,指頭便又鬼使神差地一路滑行過去,最后在“袁大頭”那里果斷地停住了。
車上的卡通貓聽見了肖大可疲憊的聲音。他說,兄弟,我們喝一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