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從寬處罰制度是罪刑法定原則現實化和刑罰個別化,使法定刑轉化為處斷刑的“橋梁”。與德國、意大利、日本、俄羅斯刑法有關立法規定相比,在從寬處罰事由的立法模式、從寬處事由的分類及從寬處罰事由的適用規則等方面,均有許多值得我國吸收借鑒的地方。
【關鍵詞】從寬處罰事由;立法模式;分類;適用規則
各國刑法就罪與刑所開出的“罪刑清單”,劃定了公民的自由界限和國家的干預范圍和程度。為使報應和預防有機統一,立法者為這一“罪刑清單”的具體化和個別化,又規定了刑罰裁量規則。我國刑法理論研究和司法實踐一向有重定罪輕量刑的傳統,從寬處罰制度的研究尚未引起足夠關注。通過從寬處罰制度的比較研究,有利借鑒完善我國的刑罰裁量制度。
一、從寬處罰事由的立法模式
從當今世界各主要國家立法來看,從寬處罰事由的規定主要有以下三種立法模式:
1.集中規定式。即在刑法總則中設專條,采用例舉式集中
規定從寬處罰事由。采取集中規定式立法模式比較典型的是俄羅斯聯邦刑法典。《俄羅斯聯邦刑法典》第61條第1款集中規定了十個方面的“減輕刑罰的情節”。同時,還在該條第2款規定“在判刑時還可以考慮本條第1款沒有規定的減輕刑罰的情節”。可見,俄羅斯刑法典在采取集中規定式的同時,又采取了具體例舉式規定與原則性規定相結合的方式,為法官具體裁量刑罰提供了較為寬廣的空間,這對貫徹罪刑相適應原則是具有積極意義的。
2.分散規定式。即在刑法總則中,采用多個條文對從寬處罰事由分別進行規定,而集中規定在同一個條文里。比較典型的如《日本刑法典》、《德國刑法典》。如日本刑法規定的法律上減輕事由分為必要的減輕事由和任意減輕事由,必要的減輕事由如日本刑法典第39條第2款規定的心神耗弱,第43條但書規定的中止犯,第63條規定的從犯;任意的減輕事由如第36條第2款規定的防衛過當,第37條第1款但書規定的避險過當,第43條規定的障礙未遂,第42條規定的自首、首服。《德國刑法典》第13條第2款規定,不作為犯罪可依第49條第1款減輕處罰;第47條規定,如法律上的認識錯識可以避免的,則依第49條第1款減輕處罰;第21條規定,限制責任能力人可依第49條第1款減輕其刑罰;第23條規定,未遂犯可依第49條減輕處罰;第24條規定,中止犯應免除其刑罰;第27條規定,幫助犯依第49條第1款減輕其刑罰;第30條規定,教唆未遂依該重罪的未遂論處,并依第49條第1款減輕處罰;第35條規定,阻卻責任的緊急避險可依第49條第1款規定減輕處罰。此外,第46條a規定,行為人具備下列情形之一的,法院可依第49條第1款減輕其刑罰,或者,如果可能科處的刑罰不超過1年自由刑或360單位日額金之附加刑的,免除其刑罰:一是努力與被害人達成和解(犯罪人-被害人和解),其行為全部或大部得到補償,或努力致力于對其行為進行補償的,或二是被害人的補償要求全部或大部得到實現的。
3.集中規定與分散規定相結合的方式。采取這種立法模式較典型的是《意大利刑法典》。《意大利刑法典》第62條(普通減輕情節)規定,集中規定了六個方面的“普通減輕處罰情節”。第62條-2第1款規定,除第62條規定的情節外,法官還可以考慮其他一些情節,只要他認為這樣的情節可以成為減輕刑罰的合理根據。此外,第56條對犯罪未遂的減輕處罰作了具體規定。除了第62條例舉的普通減輕情節外,意大利一些特別刑事立法還為某些特殊的犯罪,如恐怖主義犯罪、綁架罪、有組織犯罪、毒品犯罪等,規定了特別減輕情節。如1990年10月9日第309號總統令針對毒品犯罪規定了特別減輕情節,即努力避免犯罪活動導致更為嚴重的后果,或者具體地幫助警察或司法機關削減對于實施犯罪具有重要意義的資源;1991年3月15日第82號法律《關于綁架罪的新規定》為綁架罪規定了特別減輕情節,即在縮短綁架時間和保護被綁架人安全方面作出特別重大幫助的。可見,意大利刑法典有關普通減輕情節的規定方式,與俄羅斯刑法典的規定具有相似性,在集中例舉后,又對例舉外的從寬處罰情節作了原則性規定,為法官具體裁量刑罰提供了較為寬廣的空間。需要指出的是,除總則規定外,在分則中針對特殊犯罪規定特殊從寬處罰事由,在許多國家刑法中都是存在的。如我國刑法第390條第2款和第392條第2款分別規定,行賄人在被追訴前主動交待行賄行為或介紹賄賂人在被被追訴前主動交等介紹賄賂行為的,可以減輕處罰或者免除處罰。《德國刑法典》第306條e(主動悔罪)第1款規定,實施第306條a(情節嚴重的縱火)和第306條b(情節特別嚴重的縱火)之罪,行為人在嚴重損失產生之前主動將所縱之火撲滅的,法院可依其裁量減輕處罰(第49條第2款)或免除處罰。因此,這種分類只具有相對意義。
我國1997年刑法有關從寬處罰事由的立法模式,與德國、日本刑法典相類似,采取的是分散式規定模式。在刑法典第二章第一節犯罪和刑事責任中,規定了未成年犯、限制刑事責任能力精神病人、聾啞人或者盲人、正當防衛明顯超過必要限度造成重大損害、緊急避險超過必要限度造成不應有的損害;在第二節犯罪的預備、未遂和中止中,規定了預備犯、未遂犯、中止犯;在第三節共同犯罪中,規定了從犯、脅從犯、教唆未遂;在第四章刑罰的具體運用第三節中,規定了自首和立功。此外,在第一章第10條在規定有“在外國已經受過刑罰處罰的,可以免除或者減輕處罰”。這種分散規定模式,雖然具有明確具體的優點,但由于未給具體規定以外的從寬處罰情節留下余地,難免存在掛一漏萬的缺憾,難以適應層出不窮的具體情況。同時,不利于建立完整、科學的從寬處罰事由體系,不利于司法實踐中對從寬處罰事由的具體適用,也不利于提高人們對從寬處罰事由地位和作用的認識。因此,在今后修改刑法時,有必要借鑒其他國家的立法例,采取集中規定的立法模式。
二、從寬處罰事由的分類
從寬處罰事由分類的研究,一方面有利于深化對從寬處罰事由的認識;另一方面也是正確適用從寬處罰事由,從而對法定刑進行修正以最終確定具體犯罪的處斷刑的現實需要。從寬處罰事由可以按照不同的標準進行劃分,但是總起來看,理論和實踐意義比較強的分類主要有以下兩種:
1.法律上的從寬處罰事由與裁判上的從寬處罰事由。所謂法律上的從寬處罰事由,是指法律對其內容有明確規定的事由;裁判上的從寬處罰事由,是指法律對其內容沒有作出明確規定,而由法官在具體裁判案件時予以斟酌適用的事由。法律上的從寬處罰事由與裁判上的從寬處罰事由的區分,是各國刑法和刑法理論普遍采用的一種分類法。如日本刑法區分法律上的減輕事由與裁判上的減輕事由,法律上的減輕事由又分為必要的減輕事由與任意的減輕事由。必要的減輕事由如心神耗弱、中止犯、從犯等;任意的減輕事由如防衛過當、避險過當、障礙未遂、自首、首服等。意大利刑法理論上也將犯罪情節區分為“有明確規定的情節”與“沒有明確規定的情節”(一般情節)。“無明確規定的情節”是指法律沒有明確指出情節的內容,只是簡單地規定“情節嚴重”或“情節特別嚴重”,或者“危害輕微”應減輕處罰的情況。刑法典第62-2條規定的情節,從性質上也屬于無明確規定的減輕情節。我國刑法理論和實踐上也采取這種分類,并稱之為法定情節與酌定情節。但我國刑法典對法官在裁量刑罰時考慮酌定情節并沒有作出明確授權性規定,而意大利、日本、俄羅斯等國刑法典則對此有明確授權性規定。如《俄羅斯聯邦刑法典》在第61條第1款集中規定了10種減輕事由后,在該條第2款又規定“在判刑時還可以考慮本條第1款沒有規定的減輕刑罰的情節”。《意大利刑法典》第62條規定了一般減輕事由,第62-2條又規定:“除第六十二條所規定之各種情狀外,法官得依其裁量斟酌其他減輕刑罰之情狀。”《日本刑法典》第66條規定:“有值得酌量的犯罪情節時,可以減輕刑罰。”
2.內在于犯罪構成的從寬處罰事由與外在于犯罪構成的從寬處罰事由。前者是指與犯罪構成要件有關情節,如未遂、從犯等;后者是指存在于犯罪之外,與犯罪構成要件聯系不甚緊密的從寬處罰事由,如自首、立功等。如意大利刑法學者杜里奧·帕多瓦尼將內在于犯罪構成的情節稱為“內在情節”,將外在于犯罪構成的情節稱為“外在情節”。內在于犯罪構成的從寬處罰事由,有利于揭示犯罪行為的社會危害性和犯罪行為人的主觀惡性,正確適用內在于犯罪構成的從寬處罰事由,更多地體現著等量報應觀念;而外在于犯罪構成的從寬處罰事由,則更多體現的是功利主義思想。應該說,這種區分對深化從寬處罰事由的認識,對于司法實踐中正確適用這兩類從寬處罰事由均有好處,是理論意義和實踐意義兼具的一種分類。盡管我國刑法中也存在上述兩類不同的從寬處罰事由,但是在刑法理論上對這種分類并沒有引起重視。這從一個側面反映了我國對從寬處罰事由研究尚欠深入和細化。
三、從寬處罰制度的適用
現在各國刑法的法定刑立法模式,普遍采用的是相對法定刑。在法定刑與處斷刑之間,除了搭建從寬處罰制度這一橋梁外,具體裁量刑罰時,還需要有一個如何進行從寬處罰的技術性問題,即從寬處罰的從寬幅度和標準問題。
1.單一從寬事由的適用。即只有一個從寬處罰事由且不存在從嚴處罰事由的情形。從大陸法系主要國家立法看,主要有兩種規定方式,一種是具體規定減輕后的刑期,一種是規定減輕的比例。《德國刑法典》第49條第1款規定:“法律規定或許可依本條減刑的,適用下列各項規定:(1)終身自由刑由三年以上自由刑代替;(2)有期自由刑可判處最高刑的3/4。判處罰金的,該標準同樣適用于日額金的最高額;(3)規定最低自由刑,其最低自由刑為10年或5年的,減為2年,其最低自由刑為3年或2年的,減為6個月;其最低自由刑為1年的,減為3個月,其他情況依法定最低刑為準。”意大利刑法規定的減輕,除了死刑與無期自由刑的減輕外,其他刑罰的減輕則采取的是比例制。《意大利刑法典》第65條規定:“當存在一項減輕情節并且法律未對減少刑罰作出規定時,遵循下列規則:(1)死刑由24年至30年有期徒刑替代;(2)無期徒刑由20年至24年有期徒刑替代;(3)其他刑罰在不超過三分之一的幅度內減少。”日本刑法的規定則更為詳細具體。《日本刑法典》第68條規定:“具有法律規定的應當減輕刑罰的一個或數個事由時,按照以下規定處理:(1)死刑減輕時,減為無期懲役、無期監禁或十年以上的懲役或監禁;(2)無期懲役或者無期監禁減輕時,減為七年以上的有期懲役或監禁;(3)有期懲役或者監禁減輕時,將其最高刑期與最低刑期減低二分之一;(4)罰金刑減輕時,將其最高數額和最低數額減少二分之一;(5)拘留減輕時,將其最高刑期減低二分之一;(6)科料減輕時,將其最高數額減少二分之一。”
2.多個從寬事由競合的處理。對此,德國刑法規定只能減輕一次。《德國刑法典》第50條規定:“某一情況單獨或與其他情況競合,構成減輕處罰,并同時屬于第49條規定的特別法定減輕理由的,只能減輕一次。”但是,《意大利刑法典》第63條第2款規定,如果存在數個加重情節或者數個減輕情節,刑罰的增減以實行前一項增減后所產生的刑罰數量為基礎實行。即對數個性質相同情節的減輕,采取的則是逐一遞減的方法,以沒有減輕事由的基本罪應判處的刑罰為基礎,進行逐一減輕。如第一個減輕事由按最大幅度減輕刑罰1/3后,第二個減輕事由再按減輕后刑罰的1/3進行減輕。同時,在第67條對經數次減輕后的最低刑作出具體規定:“當存在數項減輕情節時,因減輕處罰而適用的刑罰不得低于:(1)15年有期徒刑,如果法律對有關犯罪規定的是死刑;(2)10年有期徒刑,如果法律為有關犯罪規定的是無期徒刑。其他刑罰均予減輕。在此情況下,當不屬于第63條第3款列舉的情節時,所適用的刑罰不得少于法定刑罰的1/4。”
3.從嚴處罰事由與從寬處罰事由競合的處理。《意大利刑法典》第69條規定:“當加重情節和減輕情節一同出現并且法官認為前者占優勢時,不考慮為減輕情節規定的減刑,只實行為加重情節規定的增刑。如果減輕情節被認為優于加重情節,不考慮為后者規定的增刑,只實行對減輕情節規定的減刑。如果法官認為加重情節和減輕情節相互均等,適用在不存在上述任何情節情況下本應科處的刑罰。”從該條規定可以看出,意大利刑法對不同性質情節競合的處理,采取的是優勢原則,只考慮占優勢的從嚴或從寬情節,并將這種優勢比較決定權交給了法官,賦予法官極大的自由裁量權。由于沒有明確應以什么標準來規范情節間的比較,意大利當代著名刑法學家杜里奧·帕多瓦尼指出,“這種擴大法官自由裁量權的做法,并不總是具有積極意義。因為這種做法會推翻立法對保護利益的評價,貶毀刑法的保護機能。”我國刑法對從嚴和從寬處罰事由的適用均沒有作出規定,這說明我國對量刑問題的重要性并未引起足夠重視。理論上和司法實踐中,從嚴和從寬事由的適用分歧很大。關于從輕情節的競合,通說認為,幾個從輕情節競合,不能升格為一個減輕情節。關于從嚴情節與從寬輕節的競合,則存在整體綜合判斷說、分別綜合判斷說、優勢情節適用說、絕對抵消說、相對抵消說和抵消及排斥給合說等多種學說。具體司法實踐中,則多采取估堆量刑法,由法官根據案情進行具體裁量,導致不同地方法院、不同法官量刑極不平衡。因此,有必要借鑒意大利等國家的立法經驗,對從寬處罰事由的適用規則作出詳細具體的規定,以利于司法操作,避免量刑失衡。
參 考 文 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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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意]杜里奧·帕多瓦尼著.《意大利刑法學原理》.陳忠林譯評.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2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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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黃風譯注.《最新意大利刑法典》.法律出版社,2007(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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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徐久生、莊敬華譯.《德國刑法典》.中國法制出版社,2000(58)
[11]黃風譯注.《最新意大利刑法典》.法律出版社,2007(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