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花的牛仔書包

周末清理房間發現了這個書包。這是我做裁縫時給兒子做的。

看布面的磨損程度，就知道，時間已經很久遠了。這讓我想起我的那個陪伴我八年的“夢羅蘭制衣”了。當時我的服裝店除了設計制作通常的服裝以外，就是獨一無二的牛仔系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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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書包的牛仔布，是店里進的牛仔系列中最耐磨最厚實的一種，有點像以前說的那種勞動布。每次來新款布料，我就設計制作出新款的牛仔套裝、吊帶衫、半袖衫、七分褲。藍色系列的、混色系列的、小碎花系列的。吊帶衫抹胸那里繡上細碎的花朵，襯托出大姑娘小媳婦好看的頸項和美人鎖骨，跟買的一樣好看。七分褲和長褲也恰到好處地繡上一串精美的小花，口袋邊縫上閃亮的扣子，繡上窄窄的花邊，比買的成品還好看。

那條街上，我的牛仔系列叫得很響。就連北城花園北邊的服裝廠、夏莊街服裝總廠里的大姑娘小媳婦都來我這里定制。手巧的，或者不想花手工費的，就選面料自己回去裁剪制作。她們雖然是服裝廠的，是科班出身，我是半路出家，但她們對我很尊敬，說我是自學成才，彼此互稱師長。周村那邊批發布料的女人都知道我專門做牛仔，每次去進貨或者考察，她們都遠遠地打招呼：又來新款了，捎回去試試吧。以后，我打個電話她們就給我發貨，對我很信任。

當時我店里牛仔服裝樣品都是照著我的身材做的，穿在模特身上，也穿在我身上，效果很好。為了搭配協調，我還去“北京布鞋店”買了兩雙牛仔布料的布鞋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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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做牛仔，一定有很多邊角料。記得當時兒子說，人家上學都有個小小的書包，我也要一個小書包。我本打算去給買一個比上學背的書包更小一點的，沒想到兒子說，你不是會做衣服嗎？那你也一定會做書包了，還能省錢。我感動得不知說什么好，很心疼這么小的孩子就這樣懂事。我指著這款粗糙厚實的牛仔布說，做個牛仔的行嗎？他說，行。

當時我的店里不但有電動縫紉機，腳蹬縫紉機，還有一臺美國進口的多功能繡花機。

我問兒子，要繡上你的名字和學校的名字嗎？

他說，不用，你給我繡上他們都不懂的字吧。

呵呵，爸爸笑了，別人也笑了。

他一本正經地看著我說，不能嗎？

我說，能，我學過漢語速記，繡這個可以嗎？

他眨了眨葡萄一樣明亮的眼睛，欲言又止。

我寫在紙上告訴他：跟雞腸子似的，比英語還難懂。繡上這個連你都不懂得什么意思，怎么辦？

他說，你懂嗎？

我說，當然。

他說，行。我說，為什么要讓人看不懂呢？

他高興起來，得意地說：好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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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料選好了。就是指著的那塊。

做多大的？

他想了想，眼睛到處搜尋。我拿過一大摞16開的雜志比量。

我問：這么大？

他說，行。

比著裁好了兩個面，又用皮尺按照面量出周長，照尺寸裁了圍條。最后又裁了帶子。

拉鏈選了大牙的，符合布料本身粗獷質地。

繡花線的顏色呢？牛仔服裝的縫紉線大都是金黃的粗線，這不是隨便用的，是最符合美學的顏色搭配。偶爾有牛仔服裝用暗綠色、酒紅色、白色都是少數人接受的，其實已經不正統了。兒子這個小書包是繡花，而不是縫制，不需要為結實著想，而且，繡花的針很細，只能用細線，也就是普通的縫紉線。

繡什么字呢？腦子一閃，就想好了。

一面的下面繡上松針和紫荊花，上面繡的是漢語速記符號。松針是我家鄉雪國最好看的雪松上的兩叢。1997年，正好香港回歸，中國人都沉浸在雪洗百年大恥的喜悅中，繡上香港特別行政區區花紫荊花是情理中的事了。很多人做事都跟當時的大環境有關，我也未能免俗。圖案上面是漢語速記，翻譯過來是“唯有寫作”和“愛你到永遠”?！拔ㄓ袑懽鳌笔墙o文學的?！皭勰愕接肋h”是給純情的初戀的。

另一面沒有圖案，是三行詩歌和一行落款。完全是速記符號繡的，翻譯過來是：

靈魂在高飛

我低著頭慢慢地走

慢慢走

這好像是一個詩人的詩句。這句話很符合當時我的內心和情境。一直影響了我多年，成為我特立獨行的一個理由和安慰。至于那意思跟兒子有什么關系，他并不關心，好像一直也沒問過那上面都寫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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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這個小子背著這個書包去上學，好多同學羨慕，要自己的媽媽也做一個牛仔布包，也用黃色的線繡上別人看不懂的字。呵呵，看不懂的文字，太有誘惑力，太神秘了。那些幼小心靈迸發的對書包的向往由此而生。兒子也在小伙伴們羨慕的“看不懂”中得到了滿足。那些金黃色的、用線繡出來的看不懂的文字。

大一開學那天，小子指著那幾行詩歌問：下面的落款是什么？

我仔細辨認了半天，怎么也翻譯不過來，應該是我根據當時的心境取的名字，或者按照當時的心情，給兒子取的昵稱，然而，連蒙帶猜，怎么也不是。小子充滿懷想地笑了，最后還起哄似的說：你是作者啊，自己繡的署名都忘了嗎？我還在迅速回憶著，他又說，既然把給我的小書包弄成詩箋，落款的地方，總該有個日期吧？我只好放下署名問題，又開始推算起日期來。

沒錯，看這個小書包的大小，應是我兒子上學前班時候的。當初為了接送他方便，才在學校附近這條街開了服裝店。今年他都大一了。這樣算來，這個包應該是十幾年前做的了。那個從自己設計的“看不懂”中得到快樂的孩子，早已經由少年到青年踏上漫漫人生路了。

往事如花，開在塵土里，一經拂拭，便莞爾綻放。止，也止不住。

那是一段多么清貧、純真又美好的日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