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左起順時針)P.K.14:施旭東(貝司)、楊海崧(主唱)、許波(吉他)、雷壇壇(鼓)。
在愚公移山live house樓上的沙發上坐下,已經接受了一連串采訪的P.K.14樂隊依然顯得略帶拘謹。不管晚上的新老歌迷們會對他們報以何種熱烈的歡呼和掌聲,他們看上去都不像是4個搖滾明星。也許這是他們為什么優秀,為什么讓人敬畏的原因:P.K.14的搖滾并非來源于酒精、藥物或荷爾蒙,而是源自思考的焦灼、真正的熱情和清醒的瘋狂。
樂隊今年8月發行的第5張錄音室專輯《1984》毫無疑問是今年最優秀的新專輯之一。短短11首曲目流暢而直接,無論是各個配器和編排的細節還是歌曲的演唱都堪稱完美。在介紹P.K.14的時候,我們總是過多地用著“后朋克”這個詞,也總是強調樂隊如何充滿了自己獨特的風格與個性,但這些似乎都讓人可能忽視了P.K.14的音樂一個極大的特點:優美。這一點在這張毫無矯飾的專輯里顯得尤為突出,尤其是“1984 一”、“1984 二”和“埃及的雨”等曲目,都是史詩般的音樂成就。帶著這樣的一張新專輯,樂隊再次踏上了旅途,在超過一個月的時間里,進行了名為“一場危險的旅行”的橫跨31座城市的全國巡演。正是在這次巡演的末尾,北京站壓軸演出的開始之前,Q對風塵仆仆的樂隊進行了采訪,聊了聊他們的新專輯、政治、個人職業等等。
“《1984》不需要重新寫”
“我們一直想要澄清的是,”楊海崧微笑著但迅速地說,“這張專輯和小說沒有什么直接的關系?!薄?984》專輯的題目不可避免地會讓人想起喬治·奧威爾著名的反烏托邦同名小說,專輯中幾首帶著戰爭色彩的情歌更是讓人懷疑它是不是一張基于小說故事的概念專輯?!斑@個名字很容易讓人想到,我們是想重新把小說的主題和內容用10首歌寫出來。但實際上不是這樣的。那本書不需要重新寫,就像是翻拍電影并不必要一樣。那部小說已經是最完美的,翻拍電影肯定不會比小說更完美?!睂τ跇逢爜碚f,使用這個小說的名字僅僅是一個巧合,這張專輯的敘事性和以前的作品相比實際上也更簡單:“《1984》對于奧威爾來說是他想象中的未來,但對于我們來說這就是我們的現實,我們只是在寫我們的現實。兩者是一個驚人的巧合。所以我們想用這個名字而已,并不是因為我們想要重新寫一遍這本書?!钡拇_如此,單就歌詞來看,這張專輯一如既往是楊海崧式的:穿過城市的黑夜與復雜迂回的街道,各種盤根錯節的故事接連發生,讓人無法分清腐化和純潔。
由于專輯創作時間超過4年(上一張專輯《城市天氣的航行》于2008年發行),曲目之間的敘事性較之前的專輯反而比較弱。吉他手許波透露:“這張專輯里的歌是我們從70多首demo里面選出來的,這些demo的創作橫跨了2008年到2011年?!逼渲凶钤绲囊苍S是專輯第6首純器樂曲“關于忘記的歌”,還有專輯同名的“1984一”也創作于在2008年錄制《城市天氣的航行》的時期。另外,在決定遠赴芝加哥請樂壇傳奇Steve Albini為專輯進行錄音之后,為了最好地利用錄音棚的條件和錄音師的特長,樂隊在選取和編排方面也特別以簡單、直接的原則進行了“量體裁衣”。
在去年樂隊公布新專輯將由Big Black、Shellac的神級樂手Steve Albini在著名錄音棚Electrical Audio進行錄制之后,歌迷中一片轟動。在談到和偶像的合作時,P.K.14顯得公事公辦多過浪漫:“其實并不需要多長時間準備,大概三四個月吧,就是發發郵件進行聯系。”“你可以理解他的錄音棚就是一個商業機構,他的門是打開的,只要有錢,約好他的檔期就可以去。”當看到Q略微失望的表情以后,樂隊笑著說:“他就是一個很專業的工程師。如果問他對樂曲有什么意見的話,他是一定不會說的。所有人都知道他一邊錄音一邊刷Facebook?!弊匀唬浺舻男Ч怯卸猜劦模′浺襞锊扇∧M錄音,雖然對音軌的數目有著不小的限制,但這也敦促樂隊作出更緊湊簡明的編排。另外,這次錄音里格外飽滿的空間感也得益于錄音室。楊海崧解釋道:“Electrical Audio里面有A、B兩個錄音棚,其中的B棚就是以空間感好而著名的。”
就整體感覺來說,《1984》和《城市天氣的航行》差別實在是太大了:《城市天氣的航行》不僅足足收錄了18首歌,更在配器和制作復雜層面上達到了樂隊的一個頂峰。關于這個差別,樂隊異口同聲的回答是:“我們想要回歸更本源的東西?!?/p>
楊海崧說:“其實也并不是很刻意的。在錄《城市》的時候我們想試試看做一張制作更多的,看看能達到什么程度,我們也想看到我們能達到什么程度,比如加管樂加弦樂。作為音樂人,我們總想挑戰自己?!栋灼纷龀赡菢右院笪覀冎雷约嚎梢宰龅竭@個程度,已經不錯,但我們還想找到更多突破的方式,不想再做另一張一模一樣的《白皮書》。想讓自己的能力和技巧有更多的突破。所以,在制作人的幫助下我們做了《城市》。在《城市》之后我們也知道加管樂和弦樂以后會發生什么,不是特別刺激。我們每次錄完專輯開會都會說想做一張真正簡單的、直接的東西,這張我們才是真正做到了?!?/p>
“我們從來沒意識到自己是領導者”
盡管樂隊名字的意思是“青年公共王國”—Public Kingdom for Teens,P.K.14畢竟已經是活躍在國內的成員最成熟的樂隊之一。在十幾年過去之后,P.K.14的政治鋒芒依然犀利。“一切都是政治?!睏詈a抡f,“對于我們樂隊來說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們的政治,包括我們的行為方式,組織樂隊的方式,都是政治的表達。從我們的行動上你已經可以看得到?!崩讐瘔a充道:“我們整個樂隊運作的方式都是如此?!痹S波說:“你可能沒有辦法說一個對具象的政治的態度,因為我們當中有些人可能根本就不關心。可能有些人偶爾會關心,但它們和P.K.14這支樂隊關系不大。”
但十多年來,沒有人可能毫無改變。楊海崧說:“價值觀的話,我覺得沒有什么很大的變化,現在依然坐在這里接受采訪,就是說明還沒有改變吧。變化的可能更多的是對事反應的程度,對處理某些事物的反應。舉個例子吧,你小的時候看到一條狗,看見它沖過來可能會驚慌失措。慢慢地,你看到它以后可能沒有那么慌亂。最后你看到它的時候,會自己避讓一下。這就是一個對待事物的變化,你依然會怕,但你的反應沒有那么激烈。變得更溫和。這就是處理方式的變化,核心是不變的?!蹦敲船F在,更平靜更成熟的你還會被憤怒改變自己的方向嗎?楊海崧笑笑:“當然還會。不過我當然不會重新寫這一句啦,因為已經寫過了嘛。”
雖然在國內獨立樂團中已稱得上元老,但P.K.14并不認為自己是一個運動的領袖。“我們從來沒意識到自己是領導者?,F在也沒有意識到,我們只是年紀大一點,但不是領導者。別人怎么看我們沒法兒控制,只是自己從來沒覺著?!睏詈a抡f,“我們也很迷惑啊,我們很多事情也沒看懂,我們也在自己思考有所感觸。領導者應該是像耶穌那樣洞曉一切。”而青春公共王國并非一個革命的開始,甚至不是一種反抗:“在中國哲學里面,你需要獨立于其他東西之外的一個社區,在這里能夠對抗世界給你的壓力,找到溫暖。青春公共王國其實就是這個意思,對于我們來說就是一個社區。一開始可能根本沒別人,就只有我和我們樂隊,我們在里面自得其樂也好,別人看我們像瘋子像傻逼也好,但是我們不在乎,這是我們自己的社區。需要慢慢做自己的事情,跟別人沒關系。”
“我們更像是‘非暴力不合作’,就像甘地那樣。他們怎么看我們我們并不在乎,我們只是想做自己的事情,也并不求探索什么更新的,只是想安安靜靜地。我們不煩你們,也不想握著拳頭說你們傻,不想說任何一種生活方式的傻。任何人上班也好,白領的生活也好,你父母的生活也好,中產階級的生活也好,所有共產黨的生活,政府的生活,對于我們來說,你們過這樣的生活挺好,但是別來煩我。我們不說你們的生活是錯的,你們最好也別來說我們。很簡單。這就是社區的概念吧,也不是說我們要探索什么。人類社會形式政治形式其實沒有什么值得探索的,我們只是想安安靜靜地做自己。這是抵抗,但是是默默地抵抗,不是拿出拳頭、亮出刀子來的。”建立一片這樣的“世外桃源”,想要保護的是什么呢?楊海崧繼續說:“想保護的是我們自己啊。我自己只有六七十年的生活,不想被他們淹沒掉。想好好地過日子,好好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但在我們這個世界,一旦你做和其他人不一樣的事情,好多人就真的會來煩你,比如現在逼人結婚就是這樣,不知道你有沒有體驗。”他看著我眨眨眼。
“做任何事情都需要心安理得”
無論樂隊如何謙虛,P.K.14的運作方式或是生活方式恐怕都是很多后來樂隊參考的典范。在反思到自己做樂隊的體驗和生活之間的平衡的時候,貝斯手施旭東說:“說難不難,說容易也不容易。我們確實比別人年齡大。我們之中我是最沒有正當職業了,沒錢的時候想想辦法,比如開個淘寶店什么的,反正總有事做?!奔衷S波是“豆瓣音樂人”的主管,主唱楊海崧同時也是一位制作人,時常替一些新樂隊制作專輯,鼓手雷壇壇是一名職業攝影師,可以想見在工作和樂隊之間也不可能沒有沖突。但對于堅持了十多年的他們來說,顯然對一切已經習以為常。楊海崧說:“其實也就是安排嘛,安排。如果大家有興趣做,那就好好安排把它做下去;如果大家沒興趣做,那就不做了。就這么簡單?!?/p>
許波則說:“做樂隊對于我們來說都是生活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可能對于某些人來說,是唯一的最重要的事情。所以,這中間可能不存在什么平衡不平衡的問題。像我來北京,就是要做樂隊的。要解決我的生活問題,我的請假問題,都是為了做樂隊。在北京找任何一份工作的一個傳統是,我在任何一個公司肯定都會有請一段長假的一個要求。我最長請過4個月的假,也謝謝那家公司。”目前,許波領導的“豆瓣音樂人”已接近憑借 “公告牌之外”系列演出和“阿比鹿音樂獎”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他繼續說:“豆瓣在企業文化上必須說點好話,還是一個比較大方寬容的地方。我請假基本上沒有什么障礙。 (楊海崧:“阿北不敢反對。”) 謝謝阿北(豆瓣創始人)!”
關于生存,楊海崧的態度很是寬容:“關鍵是要自己過得舒服。他要是愿意一天24小時都做音樂那也是可以的。如果家里面有錢,什么都不著急,那挺好的。如果只能工作,也可以。關鍵是做任何事情都需要心安理得。要是有人資助他也行。我的意思是說,需要有合理的理由去做這件事。做得心安理得,合理地安排這件事。生活畢竟是他自己的。年輕很短,一瞬間就過去了。”許波的看法更為實際,但同樣注重個人的堅定,他說:“就是需要想好??赡苡行┤讼胱鰳逢?,但是需要一份工作來支持自己。但是可能這段時間過了以后,產生了一些麻煩,或者他搞不清楚到底是要工作還是要樂隊了。會產生沖突,這些事情最好自己有一個更清楚的考慮?!?/p>
在采訪的最后,在樓下樂隊試音的鼓點和回授中,我詢問了樂隊在巡演之中的感受。大家都同意,許多南方城市的現場音樂環境有很大的進步。許波說:“南方的杭州、福州、廈門,甚至廣州和5年前相比都有很大改觀?!睏詈a抡f:“最讓人驚訝的就是廈門了?!崩讐瘔舱f:“南方不僅變化大,而且總得來說還很專業。其他的西北的,還有河南的兩個(新鄉、鄭州)Livehouse也都不錯。” 在巡演路上,他們還特意和許多新樂隊一同演出,有哪些推薦的嗎?許波:“海朋森,成都的一支樂隊,英文名是Hiperson。”楊海崧不假思索地蹦出一個答案:“惘聞!”雷壇壇:“新樂隊……”許波:“惘聞超老了好么……”楊海崧辯解:“在我心目中他們就算是新樂隊,一直不斷在創新,一直有新的東西,他們還有好奇心,還想在音樂上面有新的東西。當然,還有新鄉的‘瘋醫’,西安的‘法茲’……”(雷壇壇繼續:“還有臺灣給我們暖場的五月天,王力宏……”)
“我們不說你們的生活是錯的,你們最好也別來說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