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已經九十多高齡的楊中生怎么也沒有想到，他還能有這么一天，再見到60年前送他過長江的親人。

清晨時分，汽車在蜿蜒的道路上匆匆而行。道路上的汽車并不太多，音響傳來的輕吟淺唱和車窗外翠綠景色遙相呼應，讓人有種十分舒暢之感。

楊中生打開車窗，任由風兒撲面，他的思緒如同窗外呼嘯的風兒，飛速地倒退著……

那是1949年4月，國民黨政府拒絕在和平協議上簽字，毛澤東主席和朱德總司令發出了向全國進軍的命令。那時的楊中生是中國人民解放軍的一名偵察連連長，奉命偵察渡江戰役的船只情況。國民黨反動派為了阻礙人民解放軍橫渡長江，將沿江的船搶的搶、砸的砸。不過也有許多船被群眾藏了起來。看來只有發動群眾，才能幫助解放軍渡江。

一天晚上，楊中生帶領幾名戰士就著皎潔的月光來到了沿江的一戶居民家中。這戶人家主人姓顏，生有一個女兒，一直在長江邊上用自家的木船跑運輸。楊中生本以為勸說老顏一家提供船只運送解放軍渡江會困難重重，沒想到，老顏一家很是主動，積極要求參加渡江戰役之前的各項工作。尤其是老顏的女兒顏小妹，她只有十幾歲的年紀，對解放軍的渡江戰役一百個支持。

老顏一家根據安排，很快拆了船篷，改裝船只以適應渡江的需要。為了保證順利渡江，在楊中生的帶領下，顏家的船和其他幾十條運糧船一起，在揚中的北夾江上進行了一個多月的訓練。顏小妹刻苦訓練，掌握好了劃船渡江的各項準備工作。

渡江戰役打響了，百萬雄師過大江的恢弘歷史場景由此拉開。老顏和女兒在一條船上，老顏掌舵，顏小妹劃槳，楊中生帶領的二十幾名荷槍實彈的人民解放軍開始渡江。

烽火連天，硝煙彌漫！英勇無比的人民解放軍面對負隅頑抗的國民黨軍隊發起了一次又一次的沖鋒。身邊的戰士一個個倒下了，楊中生的左臂也中了彈，鮮血從傷口處汩汩涌出。

楊中生匍匐著爬到船檐邊，喘著粗氣想找些什么東西扎緊傷口止血。正在劃船的顏小妹發現了，立即跑了過來，撕下了衣服上的一塊布條給他綁上，急切地說：“楊大哥，你受傷了？快撤下去吧！”

楊中生心里一熱，多好的親人啊。他處理了下傷口，又拿起槍，向前方沖鋒了。在他的心里只有一個信念，我是一個戰士，是一個黨員，為了解放全中國，絕對不能撤！

顏小妹繼續劃船。突然間，一顆炮彈在船的不遠處爆炸了，一塊彈片劃破了顏小妹的頭部，頓時滿臉是血。楊中生發現后，立即將自己里面的粗布小褂下擺撕成長條，綁緊了她流血不止的額頭。

鉆心的疼痛，頃刻便讓顏小妹滿頭大汗。她強忍著，笑了笑，又繼續劃船。

楊中生鼓勵她：“我們一起堅守陣地！要活，我們一起活，要死，我們一起死。”

顏小妹滿眼淚水地點點頭……

船只很快到達了揚中的江灘，戰士們吹響了沖鋒的號角，國民黨軍隊節節敗退，兵敗如山倒……揚中全境迎來了期盼已久的解放。

渡江戰役勝利后，楊中生只在揚中的家里呆了一天，就接到了隊伍繼續南下的任務。而顏小妹在慶功會不久，返回了江北的老家，后來移居別處。其間，由于地址多次變遷，漸漸地，兩人失去了聯系。

直到2013年的一天，楊中生偶然看到一個電視節目，是一部大型文獻紀錄片《風雨中山路》，其中講訴了一名顏姓小姑娘在渡江戰役中送親人過大江的感人故事。楊中生震驚了，激動了——原來顏小妹還活著，并且非常想念他。突如其來的喜訊，令他激動得雙手顫抖：“小妹啊，這么多年沒見了，你一切都好吧？我要去看望你……”

下了車，楊中生拄著拐杖顫巍巍地走在鄉間的小路上，清新的泥土散發著鄉村熟悉的氣息，讓他想起當年去老顏家要求支持渡江的情景。同一片天空下，青山依舊不改，綠水緩緩長流，那硝煙戰場的記憶碎片，被熟悉的鄉村景象拉得很近很近……

楊中生終于看到了日思夜想的顏小妹，那是送他過江的親人哪！兩位老人的手終于握在了一起，剎那間楊中生老淚橫流！

從1949年到2013年，整整64年了！64年的思念，64年的牽掛，有多少話埋在心底無從傾訴。楊中生哽咽著叫了聲“小妹”，顏小妹喊了句“楊大哥”，不約而同地張開了雙臂。

身后已經有人被感動了，輕輕地唱起一首《軍民魚水情》。歌聲里，楊中生扶住老淚縱橫的顏小妹，用手背抹了下潮濕的眼角。立正，挺胸，舉臂……楊中生像當年那樣，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