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滿老庭院的老藤枯黃幾回了,今春還是枯。我走過院墻幾回,望望院門,望望那面墻。
我想,這面墻應該不會再綠了。
我每每經過這面墻的時候,總猜想著:這老庭院里住著誰呢?
是一位嘮叨的大嬸,還是一位守舊的姥爺?
都不像。墻的里邊太靜了,靜得讓人想穿透目光。而我的目光卻讓滿墻的藤條纏繞著,無法逾越。
枯了的老藤,不再泛綠的墻,像個謎。
這天,小徑旁的芍藥花照常開,樹蔭里的知了照常叫。我正感覺這般寂靜時,墻的里面悄然傳出一曲二胡曲:《二泉映月》。
我的心猛一揪,有了穿墻而入的欲望。然,雖院門虛掩,不請自來,似乎不妥。
我靜立墻外。
二胡曲穿透了寂靜,穿入我的腦際。
《二泉映月》這支二胡曲太熟悉了,我的摯友二胡演奏家錢谷就很喜歡這支曲子。那年市文聯籌辦一個慶祝晚會,我讓錢谷上一個節目,錢谷就執意要演奏這支曲子。但審查節目的領導說這支曲子太凄涼了,與晚會主題不協調,讓換一支曲。一向高傲固執的錢谷說要演奏就這個曲子,要換曲子你撤節目吧!結果可想而知了。錢谷一氣之下,兩年了都沒有再摸二胡。
而此時,我止步靜立墻外。
是誰在這般優雅的環境中演奏這支《二泉映月》?
太不尋常了。聽琴聲,像是來自草根的聲音,可以感受到一種情緒的流露,從壓抑到不屈,一聲聲撞擊著古今,一聲聲宣泄著凄愴與悲憤。我突然理解了那年領導為什么會撤掉節目了。
于是,我離開老庭院走我的路。
琴聲漸遠,如泣如訴,于凄婉中見悲憤,于優美中見風骨。我想這位演奏者有如此嫻熟的演奏技巧,一定是一位長者吧?我甚至猜想,已經兩年不摸二胡的錢谷是不是躲到這座老庭院來偷偷練琴了?我回頭看墻,滿墻的藤條纏繞,解不透!
卻聽說錢谷失蹤了,還聽說是為了一段未了情。
錢谷的關門弟子叫嫻惠,一個漂亮的女孩。嫻惠跟錢谷老師學二胡三年后,上大學去了,之后據說常有書信來往。一向乖巧的嫻惠離開錢谷后,變得孤僻了,與同學難以相處。錢谷曾到她就讀的大學看望過她。更有流言蜚語,錢谷是接到嫻惠一封求愛的情書后,到大學找嫻惠去的。錢谷是有婦之夫,不能接受學生的愛慕,得去說清楚。可嫻惠卻是矢志不移,難以割舍情懷……
錢谷就為了這玩失蹤?
我無厘頭地走到老庭院那里。我望望那面墻,想錢谷會去哪了?老藤枯黃著,糾纏著,捉摸不透。
沒有聽見《二泉映月》,靜,便死寂一般。
一只小狗從墻那邊朝我走來。這只狗像極了我家的漢森。漢森也是一只寵物狗,跟眼前這只一般大小,一般模樣。
小狗朝我看了幾眼,然后掉頭回墻那邊。我沒有理睬它。
小狗見我沒有理睬它,又回到我跟前,吠了幾聲,又掉頭回墻那邊。
我還是沒有理睬它。
小狗又回來了,朝我吠,轉身走……這樣反復幾回,我納悶了,這只小狗怎么啦?有事?
等小狗再次朝我吠,轉身走,我跟上它,一直走到庭院門那。
庭院門半開,透露出一種怪異。
狗進去了。我也進去。
我驚訝地看見,一位女孩昏迷跌倒在院中天井一隅,一把斷了琴弦的二胡躺在女孩的身旁。我突然明白那日聽到的那支《二泉映月》就是從這把二胡中流淌出來的。
這女孩是誰?她怎么啦?
我趕緊上前想攙扶起女孩,卻發現地上有一份病歷卡,病歷卡赫然寫著:嫻惠,肝癌……
庭院的墻內也爬滿枯藤,黃得怕人。
這位女孩就是嫻惠嗎?她怎么會在這兒?而錢谷在哪呢?
庭院本該有墻的,院墻構建了家的溫馨。
可死去的墻呢?
小狗狂吠起來。遠處傳來120救護車急促的喇叭聲。
我想,錢谷會不會在救護車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