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她18歲。
讀大一的她剛學會了跳舞,跳那種剛流行的拉丁舞,她和同寢室的幾個女同學樂此不疲,常常深夜才從學校的舞廳回來。
國慶節那天,學校和駐地部隊聯歡,她們緊張和羞澀地站在舞廳的一角,竊竊私語,在七彩鐳射燈不斷閃爍的光線里,期盼而又急切地等待那群朝氣蓬勃、挺拔而又陽剛的戰士們前來邀請。
同學們一個個地被戰士們邀請跳拉丁,她不安地站立在女生群的最后面。對軍人,她從小就有種朦朧的敬畏,雷鋒、董存瑞,還有保爾·柯察金,在她心目中,軍人都籠罩著神圣的光環。
一位清秀的矮個子戰士站在了她的面前,她看見了他清亮的眸子里閃爍出的兩顆星星,青春的笑容真誠而熱切。她的心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緊緊地攫住了,她隨他牽著,不停地在舞池里跳了一曲又一曲,她迷糊暈眩,仿佛在夢境中一般,隨著舞曲在飛翔,她聞著他身上散發出的淡淡的香皂味和汗味,她能感覺到他的怦怦心跳和他呼出的熱乎乎的氣息。他抱著她的腰轉角時撞到了另外一對舞伴,一個趔趄,結果,他的嘴巴就那么很湊巧印到了她的臉上,她愣怔了一下,旋即,她的那邊臉像被火燙了般,馬上火辣辣地熱起來,她慌亂地甩開他的手,飛快地跑出了舞廳。他惴惴不安地呆在舞池,不知怎么辦。正在附近跳舞的指導員覺出了異樣,指導員停下了舞步,追她而去,然后,關切地詢問事情的原委,她不知是激動還是羞怯,什么也說不出,嗚嗚地哭了起來。
事情很嚴重,指導員把他也叫了出來,他老老實實地交代他吻了她,但他不是故意的。指導員再次詢問她,她還是抽抽搭搭地哭,指導員鎖起了眉頭。
回連隊后不久他受到了紀律處分,他的預備黨員資格被取消了。
沒多久,對越自衛反擊戰開始了,他第一個報名去了戰場。
她聽聞他為了這件事受了處分并去了前線時,她無比愧疚,為自己莽撞地跑出舞廳一言不發地哭泣的行為自責。其實,她是很期待那一吻的,但她的慌亂或者激動讓她措手不及地只知道哭泣。
同樣愧疚的還有他,他覺得自己傷害了她,對部隊的處分他毫無怨言。
在戰場上,他勇往直前,將生死置之度外。在一次戰斗中,他帶頭趟雷區,丟失了一只胳膊一只半腿,傷殘的他坐著輪椅轉業到了地方,一個人守著老父老母度著余生。
她一直沒忘記他,不只是愧疚,還有怦然心動的初戀。
她每天最關切的就是收聽對越自衛反擊戰前線傳來的戰況,四年的大學生活她將自己包裹在孤獨里,默默一個人生活著。
她想方設法打聽到他的一切,然后她不顧女孩子的矜持給他寫去了長長的一封信,含蓄地說希望能與他交朋友,能幫助他,適當的時候,她會來鄉下看他。
回信很快來了,他說,他是個殘廢,讀書不多,幫不了他什么,冷冷地拒絕著她。
畢業分配時,她不顧一切地要求分到了他所在的那個縣城醫院。
每天下班后,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投信和收信,有時,他們一天來往的信件多達六封,雖然,他們距離并不遠。他還是拒絕著她。
這一鴻雁往來便又是四年。
她那么盼望卻又害怕見到他。
那天,醫院來了位“特殊病人”,院長把她叫去了。
她的直覺告訴她,這個人會是他。
她的心怦怦直跳,她一眼就認出了他,俊秀的臉上那雙閃爍著兩顆明亮星星的黑眼睛,軍人的風采依舊,九年多的風霜和戰爭,未能改變他絲毫,只是,他坐在了輪椅上。
她激動,她語不成聲,她哽咽著,她上前抱著他,和著淚水,吻濕了他整個的臉。她再也不想離開他。
他們結婚三十多年,從未吵過架紅過臉,他們每天清晨必做的一件事是,互相深情地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