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輛小轎車停在我家院門口,下來兩個男人,一個高,一個矮,高的胖,矮的瘦。高的走在前,矮的走在后,一前一后進了我家院門。
我不認識,轉身進屋喊奶奶。“奶奶,奶奶!”我喊,喊聲里夾著些緊張和興奮。
奶奶在做鞋墊,針在發梢間劃過,“嗤啦”一聲從鞋墊的這一面拉到鞋墊的那一面,白亮亮的頂針在晃。
奶奶抬起頭,我看看奶奶,想從奶奶的臉上先得到些訊息,又回過頭看看那兩個人。那兩個人不理我,走在前的高胖子說:“老人家,去夏夢山水庫怎么走?”
奶奶站起身,走到院門外,院門外有兩條路,奶奶指著其中一條說:“喏,就往那條道上走。”
小轎車開遠了,奶奶回屋了,我還倚在院門口,對著小轎車離去的道狠狠地“呸”了一聲。
就那點兒事,看不起人!
我在院子里逮蝴蝶,那只蝴蝶穿著我從沒看見過的漂亮衣裳,院門口有動靜,我沒聽見。
“小朋友,小朋友!”那個聲音氣喘吁吁。我回過身,看清是剛才離去的那個矮瘦男人,我不清楚他怎么又回來了,車呢?沒看見。
矮瘦男人問我:“小朋友,你爸爸呢?”“我爸爸去城里了!”我回答得很響亮。
爸爸在城里打工,我已經很久沒見到爸爸了。那是個了不起的地方,像個大吸盤一樣吸走了村里好多的爸爸媽媽們。奶奶跟我說過,我長大了也得去城里。我說我不去,我跟大狗柱子寶貴還有紅草玩得有感情了。奶奶說,都得去,都得去。我問奶奶,柱子的爸爸不是沒去城里嗎?奶奶說,柱子的爸爸得了病,去不了城里。我問奶奶,奶奶你去過城里嗎?奶奶說,奶奶老了,老了的人城里人不喜歡。
那個矮瘦的男人沒再追問我爸爸在城里都干了些什么,爸爸在城里干了些什么其實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打工那兩個字和那座遙遠的城粘在一起讓我說不上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矮瘦的男人有些失望,我想他一定有事,他有事首先來問我,這個矮瘦的男人比高胖男人看起來要好。我等著他繼續來問我,比如問安云山水庫往哪條道上走。他卻回轉身,他不去問我的奶奶,他回轉身就往附近的人家走。
我緊跟在他身后喊:“哎哎,”我突然想起兩個字,我說:“叔叔,有事嗎?”叔叔是我突然想到的那兩個字,念在嘴里都覺著生疏了。我相信,這應該能讓矮瘦男人的腳步停下來,并繼續和我說上一會兒話。
矮瘦男人果然停下了腳步,說:“我們的車子陷溝渠里去了,得找人推出來,你們村子有力氣大些的人嗎?”
矮瘦男人又拋給我一個問題,我很高興,我大聲說:“我幫你去叫!”我跑在矮瘦男人的前頭,跑得很快,逮蝴蝶那回事,早給忘了。
大狗比我高,柱子比我胖,寶貴能吃兩碗飯,還有紅草,紅草雖然是個女的,但我總扳不過紅草的手腕。我很高興,我們終于要去做一番大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