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的改革說起來蠻難。
不久前,我提出一個問題:計劃經濟體制的形成也就二三十年,嚴格來說是1958年以后才正式形成的,而改革卻已經改了35年。
改革很難,那不改行不行?現(xiàn)在看來不改也麻煩:一是社會矛盾越來越大,某種程度上比1980年代出現(xiàn)的社會矛盾還要嚴重。任何社會都有矛盾,但若沒有恰當解決這些矛盾的辦法,GDP總量全球第二也不一定能讓大家很踏實。像土地問題,如果沒有一套好的機制,政府、民間、開發(fā)商、城市的發(fā)展等幾方面利益就找不到平衡的平臺來處理。再如貪腐現(xiàn)象,像劉志軍等大案,批一個條、打一個電話、交代幾句話,幾百萬、幾千萬元就進腰包了。這跟體制有很大關系,權力在市場的運行中遠遠沒有被裝進籠子里去,這個問題不解決,經濟增長再快,大家心里的感覺也不會太好。
另外,我在大學跟同學們交流,他們的看法已經跟我們不同。我們還有改革開放以前作為參照系,以這個參照系看,中國發(fā)生了巨大變化;但新一代人的參照系不同了,不能老跟他們憶苦思甜。他們是人口主體,有新的標準、新的參照系,對社會公正和公平的要求不同。同時,年輕一代也碰到很多新問題,比如房價,這是很深刻、蠻有挑戰(zhàn)性的一件事。
從我1980年代參與改革研究到現(xiàn)在,所謂改革就是兩個東西:一是民間基層自發(fā)的活動,碰到困難,碰到不適應的地方總要把它“拱”開。比如包產到戶,最早并不是北京有誰寫了一個文件就包產到戶了,而是農民覺得以前那個辦法不合適,吃大鍋飯多勞不多得,所以就把地分了,但當時是不合法的。這是改革的第一個組成內容。用過去的語言說,就是當生產關系不適應生產力時,生產力會“拱”,不會善罷甘休。
但是,改革光有這個層面不行,還要被吸納成為國家政策和制度,沒有這個過程就不是完整的改革。所以,我認為改革有兩方面:第一有沒有冒出芽;第二冒出來的東西能不能吸納到政策制定和法律制定過程中,即制度化。
我們現(xiàn)在從哪個領域都能看到改革的因素、改革的元素、改革的自發(fā)沖動,但某種程度上今天社會的吸納能力不是那么強,因為有意見分歧,因為里頭的利益分析、平衡遇到困難,在很多事情上是老有自發(fā)的活動,卻沒能夠提煉上來,而現(xiàn)在要適當加快這一過程。
是否要重新設計什么東西?我的看法是,在制定政策、制定法律時需要有廣闊的視野,需要參照整個人類文明,看看其他國家的做法,國際經驗、歷史、理論,這些元素都要有,否則今天把有些東西匆匆忙忙立起來,明天發(fā)現(xiàn)不合適又改,那也很混亂。總地說來,現(xiàn)在第二個過程比較慢,所謂加快改革,是要加快這個層次的改革。
過去最大的問題是我們把自己束縛了,十一屆三中全會最重要的是思想解放,不能用僵化的概念把自己的手腳捆起來。我相信底層的人永遠有沖動,哪個老百姓不想改善生活?他們只要發(fā)現(xiàn)機會總會去試、去做。但上層建筑、意識形態(tài),包括我們在大學教書時講的那套道理,是不是能讓生產力發(fā)展得更順一點?改革就是這兩面的結合,缺一面都不可。
我們底下做調查,不是聽想法,而是看做的事。這些事不一定有什么明確的綱領,但這些現(xiàn)象里可能就有進一步推動變革的積極因素。目前我進行的調查,包括土地和戶籍問題,以及大家熱烈討論的一些問題,到底下去看都有一些不了解的因素。比如金融,底下有很多種金融形式,現(xiàn)在我們的問題是它怎么使之合法化。什么叫改革?改革是把能解決問題的辦法合法化。
總能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不可能由于這個那個就會憋死,但合法化很難,這涉及意識形態(tài)、過去的觀念、既得利益,怎么達成新的共識,這是難點。而我們這些年的這個變量是滯后的。
我相信,改革的步伐不會停。因為在開放的環(huán)境下,全球技術變動的沖擊非常大,現(xiàn)在不是關起門來成本收益很穩(wěn)定的年代。雖然變革的力量會減弱,合法化的動力會變弱,求穩(wěn)的思想會不斷加大,但實際上,改革跟投資一樣,你不投將來就沒有收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