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名人與北京西山

一、西山概說

北京西山是太行山的支脈。其山巒起伏，林木蔥郁，泉流潺潺，古剎林立。加上遼金以來歷代帝王的行宮麗苑，自古以來就成為游覽勝地。同時，她又是佛道儒三教同尊之圣地，文人騷客吟詠不盡的佳絕。可以說，北京西山“山以賢稱，境緣人勝”，本身就是一部活生生的歷史。

西山素有“大西山”、“西山”（又稱小西山）之說，“大西山”即明代《宛署雜記》所云“太行山第八脈”，其南北綿亙數(shù)百里，東西連接亦百里，氣勢壯哉！她也是北京西郊諸山的總名，歷今房山、門頭溝、石景山、海淀、昌平等多個區(qū)。“西山”則泛指靠近京城之石景山、蟠龍山、翠微山、盧師山、青龍山、香山、玉泉山、百望山、城子山、陽臺山、鷲峰、鳳凰嶺等諸山。如果說“大西山”為京都寶地，“西山”則是鑲嵌在寶地上的一顆耀眼的明珠。

二、“西山摩崖石刻”中的名人

1.“水流云在”

在北京西郊溫泉的顯龍山上，有一處著名的“水流云在”石刻，這處被譽為北京地區(qū)最大的摩崖石刻就是我國著名教育家、報人英斂之手書的（英母親的娘家就在溫泉）。

1913年2月，英斂之攜妻兒來到溫泉探親，閑暇時他登上顯龍山頂眺望。雖然時值冬日，但是山下的溫泉水涌溢，緩緩流淌，熱氣蒸騰，以致山上云霧繚繞，白茫茫一片。英斂之觸景生情，感慨萬千，不禁信口吟詠起杜甫的詩：“坦腹江亭暖，長吟野望時。水流心不競，云在意俱遲。”稍后，他發(fā)現(xiàn)山頂西面有一巨石，其北壁如削似切，甚為平整。看著這塊巨石，英斂之深思片刻后，匆匆離去。

第二天，英斂之雇人帶著筆墨再次上山，借著頭天的余興，他揮灑大筆寫下榜書“水流云在”四字，下面題注：“英斂之偕內(nèi)子淑仲小兒千里游此偶取杜句寄意時宣統(tǒng)退位之次年正月也”。這一年，英斂之47歲。（圖一）

據(jù)實測，“水流云在”每個字有4平方米大，題注字每個字也0.3平方米有余，總面積約30平方米，巍巍壯觀，氣勢磅礴。此石為大青石，石質(zhì)堅硬、抗風(fēng)化，歷經(jīng)80余年風(fēng)風(fēng)雨雨，刻字仍清晰可見。“文革”中紅衛(wèi)兵們數(shù)次用榔頭、斧子砍削，均未能將其毀掉。如今，石壁上累累刀痕猶存，成為歷史的印記。

2.“勤儉為寶”

民國時期，愛國將領(lǐng)馮玉祥將軍曾在1912年5月至1925年1月間三上天泰山慈善寺。慈善寺始建于明末清初，至今已有400余年歷史。整個寺廟占地面積約15萬平方米，共有38座殿宇，100余間房舍，總建筑面積3000余平方米，基本上都是明末清初的原物，具有很高的文物保護價值。該寺早期在民間又被稱為“魔王和尚廟”。因瘋僧的肉胎與清世祖順治極為相似，因此在民間又衍生出“順治出家天泰山”的傳說。今天，慈善寺被列入北京“人文奧運文物保護項目”并被定為社會科學(xué)類專題遺址博物館，是京城翠微風(fēng)景區(qū)的重要組成部分，東面與八大處“虎頭峰”、香山“鬼見愁”隔嶺相望。

在該寺山門外的東山坡和寺后北山坡上，可看到馮玉祥將軍當年留下的陰文楷書石刻六處，分別為“真吃苦”“勤儉為寶”（圖二）“耕讀”“淡泊”“靈境”“謙卦”，二三尺見方，至今保存完好。在后四字附近還有從《周易》中摘錄的“八卦謙”200余字，每字半尺見方。

三、“西山詩詞歌賦”中的名人

1.老舍：《致郭老》

老舍先生曾兩次在西山小住，一次是少年時，再一次是1964年10月，他來到西山門頭村小住，此行的目的，主要為撰寫《正紅旗下》搜集素材。當時住在村子39號院的一戶貧農(nóng)家中。

老舍來的時候正值“三年困難”時期，當?shù)氐睦习傩丈詈苁乔蹇啵境圆伙枴＠仙嵋矅@曰“飲食稍苦，但頗歡快。”這是文人的婉轉(zhuǎn)修辭。這天晚上，老舍寫信給郭沫若報告他在鄉(xiāng)下的見聞，“門頭村……生產(chǎn)青菜與水果，地處香山稍南，晴日可見山上紅葉”。

致郭老

門頭村里好為家，文藝源泉豈浪夸。

金玉紅樓終是夢①，鐮鋤碧野遍開花。

東流巨浪今潮北②，霜降香山葉染霞。

瓜果齊歌豐產(chǎn)日，高天一彈吐光華。

一九六四年十月二十三日于香山門頭村

郭沫若接信后給老舍回信和詩一首：

門頭村里社員家，四季青青豈浪夸。

爭取青邊三點水，贏得錦上又添花。

歡騰西域沖天彈，紅遍香山映日霞。

反帝防修站前哨，萬邦翹首望中華。

看，我們的文人們說得多么好呵！

2.胡適：《秘魔崖月夜》

這里講胡適先生“同樣是在山里，同樣是月夜，但感受卻完全相反的一段故事”，借以注釋“境由心造”一詞。

1923年胡適舊病復(fù)發(fā)，于4月離開北京到杭州，休憩了四天，跟剛剛離婚的曹誠英（其表妹）見面并同游西湖。胡曹二人雙雙墜入情網(wǎng)。

此后的6月至10月，胡適在杭州度過了他一生中從未經(jīng)歷過的“神仙生活”。他在西湖南山的煙霞洞療養(yǎng)，租了三間房。在這一段時間內(nèi)，雖然徐志摩、陶行知、汪精衛(wèi)、馬君武等友人都曾探訪過胡適，但長期陪伴在他身邊的卻是曹誠英。表面上是曹誠英幫胡適照料日常生活，胡適幫曹誠英補習(xí)功課，實際上發(fā)生了性愛關(guān)系。

同年10月3日，是胡適與曹誠英分手的前夕。因為第二天曹誠英就要回杭州女師讀書，而胡適也要回上海辦事，“蜜也似的相愛”的時光即將結(jié)束。一提及離別，他們“便偎著臉哭了”。

10月4日凌晨，胡適寫下一段十分哀婉的日記：“睡醒時，殘月在天，正照在我的頭上，時已三點了。這是在煙霞洞看月的末一次了。下弦的殘月，光色本慘慘，何況我這三個月中在月光之下過了我一生最快活的日子！今當離別，月又來照我，自此一別，不知何日再繼續(xù)這三個月的煙霞洞山月的‘神仙生活’了！枕上看月徐徐移過屋角，不禁黯然神傷。”像這樣的文字，在胡適的全部著作中十分罕見。

12月中旬，胡適從南方返回北京。雖然人到了北京，感情上卻仍然久久沉浸在杭州煙霞洞的溫馨中。大冬天的，他卻不住家里，跑到西山八大處，借宿在證果寺秘魔崖下實業(yè)家劉厚生先生的房子，獨自回味……

同樣是在山里，同樣是月夜，胡適在秘魔崖的感受跟在杭州西湖南山的煙霞洞療養(yǎng)的感受完全不同。他眼前出現(xiàn)的是“無數(shù)森嚴的黑影”，“像猙獰的鬼兵”；耳邊是“秘魔崖的狗叫”，驚醒了他的迷夢。抬頭是微茫的小星，凄清的月光，而他的心情則分外孤寂和煩悶。此正所謂“境由心造”。（圖三）

這時，胡適心頭涌出了一句感人肺腑的詩：“山風(fēng)吹亂了窗紙上的松痕，吹不散我心頭的人影。”這個“人影”當然就是曹誠英的身影。懷著無法排遣的感傷和苦悶，獨自在冬夜的山上望月，他寫下了那首著名的《秘魔崖月夜》：

依舊是月圓時，依舊是空山、靜夜；我獨自月下歸來，這凄涼如何能解！翠微山上的一陣松濤，驚破了空山的寂靜。山風(fēng)吹亂了窗紙上的松痕，吹不散我心頭的人影。

解放前夕，胡適不聽曹誠英的規(guī)勸流亡到美國，從此兩人鴻雁斷絕。1973年曹誠英患肺癌在上海去世，終年71歲。遵遺囑，親友將她安葬在績溪縣旺川公路旁。她認為胡適如果魂歸故里，一定會經(jīng)過這里跟她相聚的。

四、“西山別墅宅園”中的名人

西山地區(qū)是北京最美的自然風(fēng)景園林區(qū)。這里地勢高，森林密，春天來得遲去得晚，夏季非常清涼，是京郊最佳避暑消夏之地。又由于地處上風(fēng)上水的北京西北，自古以來就是京城的尊貴之地。古時的帝王視西山為龍脈，并將其作為自己的養(yǎng)生之地。北京作為六朝古都，歷代皇家園林、達官顯貴的私家大宅遍布西山地區(qū)（見別墅一覽表）。

五、“西山墓葬”中的名人

北京西郊香山一帶，向來被稱為“風(fēng)水寶地”，這里是歷史上的京畿地區(qū)，是歷代帝王貴胄、騷人墨客涉足游憩之佳境。在我國傳統(tǒng)的壟喪厚葬習(xí)俗的影響下，這里很自然地成為帝王后妃、皇親勛戚、太監(jiān)官吏以及名士文人死后喪葬的理想處所。“京西多古墓”，是多年來流行的說法。從玉泉山北之金山往西到香山，山脈連綿，墳塋錯落，當?shù)赜小耙涣镞吷礁呤鶋灐钡捻樋诹铩＿@里的“府”是對封建王侯墓地的吉稱，如娘娘府、四王府、杰王府、西小府等。北京西山符合風(fēng)水理論，前有照（水），后有靠（水），又符合“西方正路”、“駕鶴西游”之說。

《海淀區(qū)地名志》以墳?zāi)姑拇迕陀?2處之多，如九王墳、雙貝子墳、黃帶子墳、公主墳、牛碌墳、老公墳、鐵家墳、杰王府、笑祖塔院、四統(tǒng)碑、董四墓等等。而以各類墳?zāi)姑牡孛蔷透嗔恕Ｔ诜綀A只有幾平方公里的香山景區(qū)里匯集著如此之多的歷史名人，在全國也實屬罕見，從一個側(cè)面反映出北京地域文化的雄厚。

1.蕭友梅家族墓

蕭友梅先生是我國現(xiàn)代音樂教育的奠基人和先行者，堪稱中國現(xiàn)代音樂教育之父。蕭先生創(chuàng)造了中國音樂史上的許多第一：他是音樂學(xué)研究領(lǐng)域獲德國大學(xué)博士學(xué)位的中國第一人，他創(chuàng)辦了中國第一個音樂教育機構(gòu)——北京女子高等師范學(xué)校音樂體育科；組織了中國第一個管弦樂團——北京大學(xué)音樂傳習(xí)所管弦樂團；他還創(chuàng)辦了中國近代史上第一所高等音樂學(xué)府——國立音樂院；他也是我國現(xiàn)代第一首室內(nèi)樂、第一首管弦樂、第一首銅管樂的作者。北京是蕭友梅考取文科舉人的地方，也是他回國后最早開創(chuàng)事業(yè)的地方。西城區(qū)的博學(xué)胡同蕭友梅故居尚存，而西山則保存有他的家族墳。半個多世紀后，他又魂歸故里（圖四）。

早年就患有肺結(jié)核病的蕭友梅，因長期積勞成疾，結(jié)核菌侵入腎臟，引起腎出血，醫(yī)治無效，于1940年12月31日，逝世于上海體仁醫(yī)院，享年56歲。逝世后家里極為蕭條，喪葬費用全為音專師生捐贈。轉(zhuǎn)年1月2日在中國殯儀館大殮，安葬在虹橋萬國公墓，墓碑上書“國立音樂專科學(xué)校校長蕭友梅博士之墓”，碑文是書畫大師葉恭綽的手筆。

上世紀50年代，上海市區(qū)擴建計劃實施時。由于家屬沒有看到報上的有關(guān)遷墳通知，未能及時辦理遷墳手續(xù)，以致蕭先生墓竟被填埋，下落不明，實在遺憾。如今墓地不存，人們也無緣憑吊了。

蕭家墳位于碧云寺東側(cè)的公主墳村，占地四畝。葬有蕭家許多前輩和親人，其中有蕭先生的父親、哥嫂、弟弟、侄女等人。據(jù)記載，蕭友梅曾多次與兄弟侄輩來此祭掃父親。蕭家墳自建成后，專門安排了當?shù)卮迕駝⒂裆匠Ｄ晔刈o，給他錢糧并蓋了房，此房至今猶存，即在園內(nèi)靠西面的幾間坐北朝南的小平房。據(jù)了解，其后代如今仍在該院居住并協(xié)助照看墓地。

2.劉半農(nóng)墓

我國現(xiàn)代著名學(xué)者、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健將、北京大學(xué)教授劉半農(nóng)先生和他的胞弟、著名的音樂大師劉天華的墓地，位于香山東北方向的玉皇頂上。

原來，半農(nóng)先生陵墓墓頂有6級石臺階，以漢白玉和綠石砌成。整個墓蓋寬約80厘米見方，高約100厘米，上面精雕纏枝花紋，正面刻有半農(nóng)先生側(cè)面半身浮雕像；雕像下由當時著名畫家黃賓虹寫的“劉半農(nóng)先生貌像”七個篆字。

劉半農(nóng)墓前原豎兩塊石碑，都是很珍貴的文物。一塊是周作人（北大教授、魯迅之弟）撰寫墓志，魏建功（北大教授、語言學(xué)家）書石，馬衡（國學(xué)大師、故宮博物院院長）篆蓋；另一塊正面是由吳敬恒（國民黨元老）題碑，背面是蔡元培（我國著名教育家、北大校長）撰寫墓志，章太炎（國學(xué)大師）篆書書碑額，錢玄同（著名文學(xué)家）書丹。在“文革”十年浩劫中，劉半農(nóng)墓地遭到嚴重破壞，墓塋前的兩塊墓碑也被砸碎，墓基墻裙殘破不堪，碎磚瓦中雜草叢生（圖五）。

1983年，劉半農(nóng)先生之子劉育倫等人重修其墓，由于條件所限，墓頂?shù)囊?guī)模大為縮小，但基本保留了浮雕、圖形和刻石。重立了一塊紅色的大理石墓碑，正面重新復(fù)制了吳敬恒題字；背面用了蔡、錢、章原碑文拓片，重新復(fù)制。

現(xiàn)在，周作人撰文、魏建功書石、馬衡篆蓋的那塊原石刻已斷為二段，廢棄在墓旁。蔡元培撰文、錢玄同書石、章太炎篆額的那塊已碎成數(shù)段，散落在墓旁。

六、結(jié)束語

西山是北京自然景觀和人文景觀結(jié)合最好的地方，自然的美妙與人文的記憶融合的相當和諧。歷史的沉淀、人文的熏陶給這塊少有的風(fēng)水寶地平添很多神秘色彩，使它與大都市的浮躁形成強大的反差。要真正了解西山的風(fēng)采，得用畢生的經(jīng)歷和心情去品味、去研究，才有可能把她讀懂、讀透。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西山就有這樣的山水。歷代文人墨客的西山情節(jié)，為這塊寶地增添了神韻。達官顯貴的眷顧，更為這里的山水平添了尊貴。博大的胸懷，雄壯的氣度，西山已經(jīng)不僅僅是這山這水，更是龍脈所系。在西山的每一天，如同在時空中穿梭了一步，只有深厚的文化涵蓋力和寬闊的胸襟，才能夠和西山相融相生。對西山的尊重，實際上就是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尊重。

西山是作家、詩人、書法家、畫家、藝術(shù)家們養(yǎng)精蓄銳的“加油站”。究竟有多少文化名人飽餐過西山的精神食糧、得到過西山的身心庇護，實在是難以統(tǒng)計。從元代的熊夢祥到明代的孫承澤，再到清代的曹雪芹、顧太清等歷史名人都曾居住于此；中華文化史上的代表人物陳寅恪、丁玲、老舍等，更對此地有著深厚的情結(jié)。人之與自然之間，竟有著那相通的感情、密切的關(guān)系。“仁者愛山”，他們以大山為知己，為諍友、閑暇時游賞之，失意時隱匿之；長坐松柏之下，靜聽泉水潺潺；山屋著書作畫，古寺談禪品茗，進行人生的反思與總結(jié)。他們給大山以情感和生命，大山回報他們以靈感與啟迪。作為六朝古都的北京，曾有多少名人在西山構(gòu)建過宅院別墅？又有多少人生不能結(jié)廬西山中，只好身后長眠西山下？

西山吸引著名人，名人仰慕著西山；名人尚得名山襯，名山亦需名人頌。自古以來，許多名人雅士與西山結(jié)下不解之緣，為之寫下無數(shù)美麗詩文。自然風(fēng)采、宗教氣氛、人生況味，一起揉和成西山文化所特有的清幽、空靈之美。

這就是西山，一座由歷史和文化所積淀而成的西山，一座處處都充盈著人文精神的巍巍圣山。在現(xiàn)實與歷史的邊緣，我以宗教一般的虔誠凝視著氣勢磅礴的太霄群峰。仰望西山，也就是仰望大師、信仰文化。

注：①父老傳言，曹雪芹曾在附近法海寺出家為僧。

注：②村外長渠，引永定河水北來，灌溉效果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