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是新中國的國慶之月,1959年的10月,則是新中國成立十周年的大慶之月。誰能想到,誰又會料到,在中國人民歡慶十周年大慶的日子里,竟會有敵機侵入共和國首都北京的上空。雖然這事上了《人民日報》,而且參與該事件的民兵成千上萬,可因為保密工作做得好,并沒有在北京的百姓中傳播開來。
一、有關這場空戰的報道
許多北京市民,特別是經歷過那個年代的老同志可能會問:“竟有這樣的事嗎?我怎么不知道?”這事還真有,當時新華社專門為此發過消息,只是人們都沉浸在節日歡慶中,沒注意罷了。當年,出于保密和軍事斗爭的長遠利益考慮,這條消息只有45個字,而且以后再也沒有人提起這件事。就這樣時過境遷,人們也就逐漸淡忘了。改革開放后,中國的政治、經濟、文化空前發展,迎來了中國歷史上的一個盛世。俗話說,盛世修志修史,為此,北京市政府設立了地方志辦公室,中共北京市委設立了市委黨史研究室。1998年12月,中共北京市委黨史研究室編輯了《社會主義時期中共北京黨史紀事》,由人民出版社出版,向社會公開發行。該書全套6冊,按年編輯成文,一事一議。第4冊收錄的是1959-1960年中,在北京發生的重大歷史事件。其中就有“擊落臺灣國民黨高空偵察機”一節,刊登在該書第150-151頁,有興趣的讀者可以找來一讀。上面清清楚楚地記述:這件事發生在1959年10月7日的上午11時到12時之間,一架入侵北京上空的臺灣國民黨高空偵察機,在通縣(今通州區)上空,被我軍擊落。三天后,即10月10日,《人民日報》、《北京日報》、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等各大報刊、電臺,分別在顯要位置和重要新聞節目中播發了新華社的有關報道。后來,我為此專門到首都圖書館查閱了當年的《人民日報》,標題是“在華北地區上空我擊落美制蔣機一架”,內容為“新華社9日訊美制蔣空軍RB-57D型高空偵察機一架,于7日上午竄擾我華北地區上空,被我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部隊擊落。”全文45個字,且刊登在一版。不過因篇幅簡短,未能引起人們注意。報道中,故意對敵機入侵范圍上做了文章。用范圍比較大、比較籠統的“華北上空”一詞取代了范圍非常小又比較準確的“北京上空”。否則,即使篇幅再簡短,內容再少,人們一聽是北京上空,已經到了首都,也會引起關注。特別是北京人,一定會為敵機飛臨到自己頭頂上感到震驚,甚至會群起出動尋找飛機殘骸,也是說不準的事。報道中用的是“華北上空”,北京、天津、河北、山西、內蒙古五省區都屬于華北,華北最北可到屬于內蒙古自治區的滿洲里市,最西又鄰接甘肅,真是遠而又遠,人們也就沒那么關注了。當然,這都是外交上的需要。
二、美蔣高空偵察戰略
新中國誕生后,美國一直采取敵視中國的政策,先是出兵朝鮮,發動侵朝戰爭。接著派遣太平洋第七艦隊,進駐臺灣海峽,阻撓中國人民解放臺灣的正義斗爭。其中,千方百計獲取中國大陸的戰略情報,便成了美國對華戰略的重要組成部分。1953年,國民黨空軍情報署與美國中央情報局派駐臺灣的機構編建三十四中隊,專門用來對中國大陸進行低空偵察。但因低空飛行不斷遭到我軍阻擊,常落得有去無回。遂迫使美蔣增加了白天高空對我國大陸偵察的機種,到50年代中后期,逐步演變成以高空偵察為主。
當時,在美國最有代表性的機型是RB- 57A型高空偵察機。其最大速度每小時1100公里,上升高度20000米,活動半徑2000公里以上。在高度18500米實施航空照相,可拍攝長約4000公里、寬約70公里地幅的地面目標。可謂“一覽無余”,應了唐詩中的“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該偵察機的飛機高度,大大超出我軍當時裝備的殲擊機的飛行高度和最先進的100毫米高射炮的射擊高度。到1958年10月,美國又將兩架更為先進的RB-57D高空偵察機交給國民黨空軍使用。雖然每次RB-57D型高空偵察機入竄大陸時,我空軍都起飛多批多架殲擊機進行高空攔截,終因飛不到2萬米的高空,無法實施有效攻擊,嚴重威脅著新中國的國防安全。
三、地空導彈兵的應運而生
當時,能對付2萬米以上高空偵察機的最好武器是地對空導彈,但中國沒有。楊成武副總參謀長率團參觀前蘇聯在遠東軍區組織的軍事演習時,被一種新式防空武器所吸引,它就是前蘇聯防空軍裝備的最先進的薩姆一2型地對空導彈。該導彈系統于1951年制成,1955年5月開始裝備部隊。最初深置地下,因而是固定的。1958年前蘇聯防空部隊第一次裝備了移動式防空導彈,它用雷達控制,機動性強,既打得高,可以射擊24000米以下的目標;又打得準,在無干擾情況下,敵機只要飛進它的射擊空域,用三發導彈打一架飛機,命中概率為98%。
楊成武是中國原防空軍的首任司令員,從前蘇聯歸來,力主引進這種新型的防空武器。1957年9月10日,負責軍工科研和生產的國務院副總理聶榮臻元帥與陳賡、宋任窮率領中國國防工業代表團赴前蘇聯訪問,經過艱辛談判,前蘇聯同意向中國銷售薩姆-2型地對空導彈兵器,第一批先提供五套兵器,36發導彈。五套兵器交付中國后,三套用于裝備作戰部隊,一套用于科研,一套用于訓練。
1958年6月,中央軍委決定,由空軍組建地空導彈部隊。首先在全空軍范圍挑選人員,10月8日,組建了地空導彈第一營,地點在北京海淀區清河鎮的高級防校。11月20日,空軍黨委決定,由北京軍區空軍組建第二營,南京軍區空軍組建第三營,干部一律高職低配。
四、苦練過硬本領
初創時期,中國地空導彈部隊在國防部第五院教導大隊進行訓練,地址是豐臺區長辛店的云崗。第一營成立的第二天就赴五院駐地,八天后,從前蘇聯買來的地對空導彈裝備和前蘇聯前來任教的專家,及一個蘇軍地空導彈建制營的官兵共95人,同時到達。一營接受三個月訓練完畢,二、三、四三個營同時進入駐地受訓。
二營營長岳振華原是北京軍區空軍高射炮兵第五一一團團長,在北空高炮團長中最優秀,年僅32歲是保衛北京的老防空衛士。1959年5月18日,全營進入五院。院內保密要求極嚴:一是整個院子劃分為若干區域,各區之間不準互相串通。二是一個專業一個教室,每個教室都有警衛戰士站崗,每個學員只發給所學專業教室的出入證牌,各專業教室之間不準互相進入。三是學習條件極為艱苦,既無教材,也無講義,只是老師臺上講,學員下邊聽;老師黑板上寫,學員下邊記,課堂上的筆記本課后一律送交保密室,這給課后復習造成很大困難。大家只好到樹陰下用大地做紙,用樹枝、木棒做筆,在地面上畫出一個個兵器元器件,并默寫型號和參數,待都弄明白了,便用腳抹去。
裝備中有個制導雷達顯示車,既是營長的作戰指揮車,也是全營作戰的指揮中樞。顯示車上有三個操縱手,即距離操縱手、方位角操縱手和高低角操縱手。引導技師和這三個操縱手是一個戰斗整體,密不可分。戰斗中,這四個人只有在營長指揮下,協調一致,才能奏出一曲勝利的交響曲。二營的引導技師叫徐培信,原是某高炮連的炮瞄雷達技師,引導參謀一職就落到了他頭上。徐培信深知這副擔子的重量,學習格外刻苦認真。
二營訓練期間,祖國大陸的天空并不平靜,國民黨空軍半年里出動了18個架次,活動范圍遠及川、康、貴、陜及沿海各省。因為從未受到打擊,也就愈發猖狂,甚至將偵察騷擾的目標指向北京。1959年6月中旬,RB-57D高空偵察機曾兩次入侵北京地區。1959年7月26日,二營的新裝備訓練結束,這三個月艱苦的訓練,為日后的勝利奠定了堅實基礎。
五、前蘇聯專家的幫助
隨同五套地空導彈的引進,還有三位前蘇聯專家于1959年6月中旬到達北京。到京后,他們會同中國軍方開始確定部署導彈裝置的地點,指導中國軍人安裝整個導彈系統,完成各項調試工作。這時,中方提出對設定的靶子進行一次試射,于是急忙用飛機從前蘇聯運來了靶標,在戈壁灘上進行試射,結果五發五中,令人欣慰。9月下旬,空軍司令向國防部長報告,國防部長又向中央領導報告說,對首都的防空工作已經部署完畢。節前,中方向前蘇聯專家斯柳薩爾提出,一旦有臺灣偵察機飛入大陸上空,他應該立即來到指揮所,提供咨詢,并協助操作導彈的發射。前蘇聯專家將中方的要求報告莫斯科以后,前蘇聯政府對此要求表示同意。
轉瞬到了10月,從1日到4日平安無事。5日凌晨約6時,一架臺灣偵察機飛向大陸。15至20分鐘后,一輛汽車去接斯柳薩爾。等他到達機場時,臺灣偵察機已過福建向南京飛去。當離北京還有500至600公里時,飛機掉頭飛往上海,然后消失在海面上。
當時分析:莫非美國已知北京部署了防空導彈?但又覺得保密工作非常好,已到無可挑剔的地步。那又是什么原因,造成敵機不再飛往北京了呢?
六、一舉擊落RB-57D
原來,臺灣方面出于政治上的需要,已決定在1959年國慶節期間,派遣RB-57D型高空偵察機入侵北京,且選擇了國慶這天。但這天的氣候不宜飛行,更不宜偵察,只因北京上空被霧狀薄云籠罩,高空拍照效果不好。故而臺灣軍方一直等到10月6日晚,北京天空多云轉晴時,才找到機會。
再說10月7日這天,睡在帳篷里的營長岳振華一覺醒來,天已大亮。副營長王建初還在打著呼嚕酣睡,看得出來,這幾天全營指戰員夜以繼日,實在太累了。岳振華一看天氣這么好,便轉身對陳參謀說:“告訴指揮所值班人員,嚴守崗位,認真收聽遠方情報,發現敵情,立即報告。”
10時03分,值班報務員報告,收到敵情通報。岳振華立即進入指揮所,親自掌握情況。敵機從浙江溫州一帶竄入大陸后,徑直飛向南京,然后經徐州、濟南飛向北京。11時15分,敵機距北京700公里時,指揮所命令:“營指揮所進入一等戰斗準備。”距北京450公里時,又命令:“全營進入一等戰斗準備。”
營指揮所立即拉響戰斗警報。戰士們迅速從營區跑步,進入陣地。發射連的六個發射班,把六發導彈裝上發射架。11分鐘后,營指揮所的揚聲器里,相繼傳來制導雷達連和發射連的報告:“戰斗準備完畢,人員齊全,兵器良好,可隨時投入戰斗!”敵機快要飛到河北省的滄縣,距陣地180公里時,岳振華進入指揮車實施臨戰指揮。
敵機在滄縣以南時,根據航線判斷可能從北京的正南方向,通過第一營的火力范圍入侵北京偵察。但敵機飛過滄縣上空,逐漸改變航向,我軍判斷敵機有可能從北京東南方向,通過二營的火力范圍入侵北京。指揮所又下達二營消滅目標,五營做好接替射擊準備的命令。敵機距陣地135公里時,岳振華下令制導雷達打開天線捕捉目標。敵機距陣地100公里時,營長下令六發導彈接電準備,敵機距我125公里時,營長下達口令:“發射!”
引導技師徐培信迅即依一、二、三波道的順序,按下發射按鈕。三發導彈以間隔六秒的時間起飛,發出三聲巨雷般的響聲,噴著火舌,躥入天空,乘著制導雷達的波束,直撲RB-57D飛機而去。導彈從發射到擊中目標,需要40—45秒。這時,指揮所里一片寂靜。接著每隔二、三秒鐘傳來一聲報告:“第一枚,擊中。”“第二枚,擊中。”“第三枚,擊中。”此時,只見天空中,導彈的軌跡消失了,在導彈軌跡的盡頭,閃出三朵白色的云團,隨后傳來三聲爆炸。指揮所看到了敵機的殘骸在墜落,全營指戰員都看到了敵機被擊落,陣地上頓時像開了鍋一樣沸騰起來。戰士們互相擁抱,軍帽頓時飛上了天空。此戰的更大意義在于開創了世界防空史上地空導彈用于實戰的先河。
七、打掃戰場
再說敵機從入侵到被擊落,北京市公安局一直和北京市人民防空指揮部保持緊密聯系。當接到擊落敵機的通報后,立即部署組織力量查找飛機殘骸。
12時15分,通州公安分局接到馬頭派出所的電話報告稱,在覓子店、毛莊一帶發現被擊落飛機殘骸。市公安局邢相生、閔步瀛兩位副局長立即帶領干警趕赴現場,會同通州公安分局及通州區兵役局,首先組織動員了馬頭、永樂店兩個公社的民兵3087人,沿京津公路、永樂店公路、德仁務、前馬坊、大務、魯城、羅莊、梁家務、穆家墳、小屯30余華里的區域內形成了一道封鎖線,配合部隊進行外部包圍,內部搜查工作。隨后,市公安局又與空軍部隊、河北省天津市、唐山市取得了密切聯系,交換情況,統一作了部署。
經過初步尋找搜查,在通州區馬頭公社覓子店村西南約1000米處發現被擊落的飛機主體殘骸。根據我人民解放軍空軍部隊鑒定:被擊落的飛機系臺灣國民黨派往大陸的美制RB-57D型高空偵察機。在殘骸以西100米處高粱地內發現了機上飛行員的尸體一具。經查,機上飛行記錄(黑匣子),死者系臺灣國民黨空軍上尉軍官。在殘骸周圍方圓數公里范圍內的羅莊、毛莊、軍莊、馬家務等幾個村莊附近先后又發現、撿拾、打撈到飛機的發動機、機翼、機尾、油箱等機件。
事后,我軍高級將領同前蘇聯軍事專家等,一起乘直升機飛往能找到敵機殘片的地方。從殘片散落的情況看,敵機被導彈擊中后立即炸得粉碎,碎片散落在方圓五六公里范圍內。被擊落的飛機是美國制造的RB-57D雙引擎遠程偵察機。
當時,這一事件正處于我國十年大慶活動尚未結束期間,許多友好國家的黨政代表團正在北京及全國各地參觀。因此,中共中央、中央軍委對此非常重視,戰況報到中南海,毛主席和周總理聽了這個由共和國軍人首次使用地空導彈擊落敵機的消息后非常高興。隨后,朱德等六位元帥和多位大將、上將,前往飛機殘骸墜落現場視察,并到二營陣地上看望了全體官兵,參觀了地空導彈兵器,并對搜查工作作了重要指示。
整個打掃戰場的工作在市公安局與有關方面配合協調下,先后4次組織發動干部、民兵、群眾共達1.5萬余人,搜查尋找飛機殘部件約百余件。截至10月20日,搜查工作圓滿結束。進入新世紀,作者陳輝亭在《飛鳴鏑中國地對空導彈部隊作戰實錄》一書中,對此作了生動詳實的描寫。
為了不泄露中國已有最新的防空導彈技術,中蘇兩國領導人商定,低調處理此事。1959年10月10日,《人民日報》、《北京日報》、中央人民廣播電臺等各大報刊、電臺,分別在顯要位置和重要新聞節目中播發了新華社對此事的有關報道。不過,為了保密和軍事斗爭的長遠利益,這篇報到只有45個字,北京上空也籠統地被稱為華北上空,以后再也未提這件事。在國際上除了提供武器的前蘇聯外,誰也沒有搞清楚中國空軍究竟是用什么武器打下RB-57D飛機的。
1959年12月,斯柳薩爾結束對中國的短期出差后回國。40多年后,這位退休的炮兵少將對此事仍記憶猶新。他沒有忘記曾經幫助過中國,中國也沒有忘記他。在中國駐白俄羅斯使館舉行的慶典活動中人們常常能見到這位前蘇聯軍事專家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