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年,一位省級官員讓我去他分管的單位采寫好人好事,行前他在給那單位一把手的電話中打了個招呼,中間他忽然問我,你怎么過去?我說,騎車啊。他說,行。再跟那邊說了幾句就掛了電話。我當時完全沒有在意,后來才知道坐不坐車,坐什么車,是一個重大的原則問題。
我拿著介紹信,被人領到那位一把手的辦公室。領我進去的人彎著腰對一張巨大的辦公桌后面的一把手報告完畢,倒退了好幾步才轉身走出去,把我給撂在了那兒。那位一把手只在我進門時瞄了我一眼,就再沒搭理我。在那間寬大得幾乎有點空曠的辦公室里,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尷尬了好半天,只好夾著尾巴灰溜溜地走人?!昂萌撕檬隆弊匀皇菦]有采寫成,我至今都因為自己的小心眼對那些“好人好事”懷著歉意:一把手派頭大,并不等于他們的派頭也大。我要采寫的是“好人好事”,并不是“一把手”,本該以工作為重,不折不撓,不達目的誓不罷休才對,可惜我境界太低。
我后來知道,我的問題出在“騎車”上。那時候沒有私家車,坐小車是身份的證明。在省級單位,坐小車的最少是廳局級。你夠不上廳局級,也就沒有資格讓廳局級接待。
比我更尷尬的是我認識的一位女副處長。有一次處長臨時被上級找去有事,就讓女副處長代替自己去參加兄弟單位的一個聯誼會。她興沖沖地去了,剛要落座,那單位主持會議的頭頭問,你們處長呢?他昨天答應得好好的要來的,為什么沒來?那位女副處長起先以為對方不過是隨便問問,如實回答后依舊打算坐下。沒想到對方正顏厲色地說,各單位來的都是正職,你們處長不來算了,你沒有必要坐這兒,請出去!
女副處長只差沒當場暈過去,愣怔了一會兒,渾身抽搐著掩面而去。
事后有人覺得那單位的頭頭有點過分,他反駁說,他們這樣派人,是降低我們會議的規格。既然你瞧不起我,我憑什么對你客氣?
之前我只聽說國與國之間的外交要講究對等,不對等就會有損國家尊嚴,沒想到國內只是“分工不同”的人與人之間等級也這么森嚴。對此我自然也沒有資格說長道短,只是有一點擔憂:世上的事有時候是有點復雜的,凡事對等有時候后果也不一定好。我一個醫生朋友跟我說過他親眼見到的一件事,我覺得很可以讓那些只認得級別的人深思——
一位相當級別的負責人的老母親經過專家會診要動一個小手術,負責人指示衛生廳長,必須讓省里最好的那家醫院的院長親自操刀。衛生廳長好意推薦了另一位主任醫生,說他是我們省內外科現在的頭一把刀。負責人沉吟了一會兒,問,是副院長嗎?衛生廳長說,不是……沒等衛生廳長說完,那邊就擱了電話。
手術的結果讓患者的兒子——也就是那位負責人很是惱怒:小手術落下了很大的后遺癥,過些日子不得不送到大城市的醫院再開刀。
院長固然曾經是業務尖子,但長期的行政工作,手藝已經荒廢了。而那位主任醫師之所以連副院長也沒有當上,只不過是因為他只對業務有興趣,死活不愿沾行政工作的邊。大家很不明白,做手術認手藝就行了,干嗎要認級別?懂得這樣簡單的道理,其實并不需要太高的智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