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驚聞于老日前駕鶴仙逝,不禁想起于老對自己心情常用的一句概括:亦悲亦喜。
悲的是于老多年養成了一個習慣,就是每年春節將至時,都一定會給老朋友們飛鴻傳書。至少與我,已經連續25載逢春不輟……他在信中說的通常是一年來都做了什么大事,如訪問哪些省市、編寫哪些著作等,晚年則經常會匯報自己的身體狀況,好讓朋友們安心(參見附文)。如今,僅僅還有不到一年,他就將高壽百歲,但卻就此人生止步——我和朋友們在春節再也收不到他的信了,豈非憾事!又豈能不悲?
然而,我喜的又是他老人家已屬高壽之年,歷經坎坷風雨,慨然走到99周歲,對于我們人生而言,又絕對是萬幸!絕對是值得羨慕的。更何況,于老所走過的這99年,以及他所做的那些不平凡的貢獻,對于我們的國家,又是何等的重要啊!
光遠同志的告誡:“創新”時警惕“創舊”
說到這里,我想后面都稱于老為光遠同志,以示尊敬。
光遠同志的一生可謂光輝不朽的一生,坦蕩直言的一生,開誠布公的一生,同時充滿智慧,而貢獻卓著的一生。
光遠同志一生思考不輟,著作等身。他把一生中大部分時光用在了寫書直言上。雖然環境變幻莫測,但他從不隱藏自己的觀點。不論他的書,還是他的報告,內容涉獵都很廣,但不管是經濟理論,還是生活哲學,都是一看就懂,一聽就明,深入淺出,辭短意長。他從不保留半句真話,而且智慧的火花不斷,叫人看著、聽著痛快極了。
光遠同志對我們的活動,從領導科學、科學學、交叉科學、戰略學,再到管理學,不論是學術性的還是實踐性的,都一直特別支持。任社科院副院長時,他曾積極推薦我參加社科院學部委員會,以便委員們更加了解管理科學。在他身體允許的情況下,我們每年的官產學懇談會他都幾乎一請便到,一到就一定會講話,而每次他講的內容都很具體務實,新鮮有趣,令人難忘。比如,他曾講:“什么是企業家?就像一個小國的當家人。”在他最后一次參加我們懇談會時,他曾擲地有聲地提醒我們:“現在大家都愛講創新。這是對的。但是要注意,比我們無法創新更壞的,是我們反而能‘創舊’!”當時因為時間原因,光遠同志沒能就他所創造的“創舊”一詞展開解釋。但是我后來由此感悟:當我們對一些現狀不滿意時,往往以為只要改變了,問題就解決了,我們就進步了。其實不然,我們往往在改變中會忘記過去的教訓,重復過去的錯誤。
在生活中,我也有機會經常和光遠同志接觸。在他每年春節給我寫信的同時,我也每年春節都給他送花,并趁機與他敞開心扉長談,請教各種問題。他也是談笑風生。有一次和光遠同志一起吃飯,他自嘲說:“我不吃魚。大概和我姓于有關系。”而當他年過九旬時,曾開玩笑說:“以前毛主席老批判我,但是現在我可以批評他了。因為他不在了,而我還在!他是我的小弟弟!”然后孩子般地笑起來。我想這都是光遠同志可親可愛的地方。
時光不留情,后來他說話已經很不方便了。而當我最后一次看他時,他緊握著我的手吃力地說:“我們見面的機會不多了……”那次探望時間很短,我已預感到下一個春節,我們很可能再見不到了。
可以說,光遠同志文如其人,言如其人。這種魅力是他的性格所決定的。
光遠同志的貢獻:與小平同志促膝創改革
但是也有“例外”,我唯一的一次見到光遠同志不夠“坦蕩透明”。
說到這兒,就要涉及光遠同志這一生對我們中華民族最大的貢獻,那就是他是國內屈指可數的,和小平同志一起圍繞十一屆三中全會設計關于中國改革藍圖的人。也許正因為他一貫的坦蕩和智慧,小平同志才會在關乎民族命運的大事籌劃上,選擇和他促膝長談。而當年他們一起商量中國將怎樣開啟改革時,兩人曾在幾張紙上隨談隨畫——而那幾張一字千金的草稿紙,光遠同志一直珍藏著!但是,那次他和小平同志都談了些什么,那幾張紙上當時又都寫了些什么,他卻始終沒有對外界一吐為快,而是一語帶過。即便是他多年的摯友,包括我在內,他也只是小心地把一個抽屜慢慢打開一半,還沒等別人看清楚,他又立即把抽屜關上了,然后向我們會心一笑。因而,至今沒有人能有機會一睹那幾張紙上的奧秘。據說,有關部門曾希望將其收藏,他也不肯在自己的余生中出讓。由此可見,改革大業在他心中那種獨一無二的分量。
如今,光遠同志雖然走了,但在我心中,他好像還在和我諄諄談話。他的一生“自述”,我是看了又看……如今,又適逢新一屆三中全會,我們改革大業處在新一輪重啟的關鍵點上,他作為當年改革開放總設計的深度參與者,對于警惕“創舊”的鏘鏘告誡,將會始終在我們耳邊回響。最后,把光遠同志晚年給我的一封春節信件和大家分享,表達我的一份思念。
我今年已是82歲的人,寫東西難免羅嗦,請諒解我耽誤了大家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