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深刻”和“反叛”是搖滾樂的天然屬性么?
在1980年代的中國,很多人都覺得搖滾的形式實際上增加了它的深刻性。實際上搖滾樂本身可能不需要這么深刻,反而過于深刻會顯得很笨重,顯得你很不瀟灑。其實搖滾樂成功很大的一部分原因是它的娛樂性,甚至它的放蕩性,甚至它有點反體制,甚至它有點反法律,這就是所謂的“反叛”。但搖滾樂的反叛是基于創作角度出發的,創作者想用挑戰和破壞的方式,來表達內心的愛、和平及善良。
有一首歌叫《I Fight Law But Law Won》,就是我跟法律做斗爭,法律贏了。有一些人制定了法律,必然會有一些人打破法律,這才是社會的發展,不打破法律怎么樣完善,必須打破它,完了以后再去完善它,這就是社會。創作者并不是一罪犯,但是歌詞里面充滿了犯法,充滿了暴力,充滿了甚至拿槍、用槍換取尊嚴,就類似這樣的東西。但實際上他內心里邊非常和平,搖滾樂就是類似這樣的娛樂性。
很多人覺得搖滾的反叛是屬于青年人的,進入中年之后就會妥協。
我那個年代出生的人,愛我的音樂的人,盡管很多不再來現場聽我的歌,但我相信,他們對社會對生活的批評態度并沒有減少,就像這并不代表他們不聽我的音樂了,不愛我的音樂了,不喜歡搖滾了,只是他們歲數大了,要處理的家庭事務也非常多了,來現場聽搖滾這樣的活動,自然而然就減少了。其實最根本上,生活的狀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用什么價值觀來看待這個世界,說出了什么,發出什么聲音。

1985年6月,崔健和幾個朋友組成的“七合板”樂隊被迫解散,作為中國最早的搖滾樂隊之一,它僅僅存在了不到一年時間。彼時的崔健在北京地下音樂圈已經小有名氣,他在自己的第一首搖滾歌曲中寫道:“不是我不明白,這世界變化快。”是的,就是那首后來被無數迷茫小青年高聲唱起的《不是我不明白》。
直至今天,中國的搖滾迷們仍然會依依不舍地談論起1986年的工體之夜,那個充滿了啟蒙色彩和理想主義情懷的夜晚,他們第一次認識了25歲的崔健,也是在那個夜晚,他們有幸目睹了中國搖滾樂的誕生。《八十年代訪談錄》的作者查建英有過這樣的回憶:“一九八六年,在北京舉行的為紀念國際和平年百名歌星演唱會上,當他身背一把破吉他,兩褲腳一高一低地蹦上北京工人體育館的舞臺時,臺下觀眾還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情。音樂起處,他唱出了‘我曾經問個不休/你何時跟我走……’時,臺下變得靜悄悄。十分鐘后,歌曲結束時,在熱烈的歡呼和掌聲中,中國第一位搖滾歌星誕生了!”那個晚上,崔健一炮走紅,登上了“中國搖滾之父”的神壇,“崔健”這個名字有了新的意義——他不僅是音樂人、是偶像和英雄,更是思想啟蒙者。
多年后,當人們專門舉辦崔健作品研討會,一本正經地研究起“崔健文化現象”時,有一個論點卻是具有說服力的:“80年代,崔健以他的重金屬般的音色,吼出《一無所有》,把80年代向90年代轉型的過程中,一代青年的痛苦、失落、迷惘和無可奈何的精神狀態反映得淋漓盡致。崔健的演唱臺上臺下同搖共扭、前俯后仰的瘋狂達成一種共同的‘氣場’,崔健成為風靡一時的‘星族’,而《一無所有》這首歌也成為時代的象征、時代的符號。”
崔健帶給那個時代的精神力量,并不是只是通過音樂傳達的,反叛也來源于生活。1987年年初,崔健被北京交響樂團勸退,理由是:“不務正業,耽誤團里的工作。”一年后,“新時期10年金曲回顧”演唱會在北京舉行,崔健用一塊紅布蒙著雙眼上了臺,高唱:“那天是你用一塊紅布,蒙住我雙眼也蒙住了天,你問我看見了什么,我說我看見了幸福。”30年后,人們還能從這首歌中解讀出不同的意味,當年王朔聽了這首《一塊紅布》后感嘆:“我們寫了千言萬語也不如這首歌來得更直接更有力。”而臺灣音樂制作人、魔巖唱片創始人張培仁則回憶:“當年在遠處看著崔健眼蒙紅布吹著小號唱《一塊紅布》,扶著樹嚎啕大哭。”
1989年,崔健推出“中國第一張真正意義上的搖滾樂專輯”,《新長征路上的搖滾》,17萬盒的發行量,對當時的音樂市場來說是一個奇跡。接下來的路,崔健走得有些艱難,1990年,崔健“為亞運會集資系列義演”進行全國巡回演唱會,從北京到鄭州,再到西安、武漢和成都,成都站演出結束后,巡演被亞組委叫停,原因是:“怕活動人多的時候出現被壞人利用的情況,給亞運會抹黑。”此后,崔健在北京的大型演出始終得不到批準,甚至還出現了“禁止上央視”之類的禁令。
1992年年底,崔健在北京展覽館辦了一場為期三天的大型演唱會,打著“因為我的病就是沒感覺——為中國癌癥基金會義演”的名義,這是90年代的觀眾們最后一次在這個舞臺上看見他,此后長達12年的時間里,他無法在北京舉行大型演出。但崔健始終是個清醒的人,若干年后他接受采訪時說:“這么多年,我保持了內心的平衡。風口浪尖時,我會盡量壓低自己,保持清醒,比如唱完《一無所有》后,我不愿意跟別人閑扯。之后有低谷有暗淡期,比如演出遭封殺,樂隊間的不理解,但我都挺過來了,反而在這些高峰與低谷的反復‘調整’中,我長出了‘一身肌肉’。”
1993年,崔健主演了第六代導演張元的實驗性影片《北京雜種》,這部電影孕育了“地下電影”概念,而崔健也正是通過這部電影,表達著他對搖滾變革歷史信念的堅定。1994年,發行第三張專輯《紅旗下的蛋》后,崔健與他的新樂隊“紅旗下的蛋”開始游走海外——在日本進行巡回演出,演出的城市有東京、大阪、福岡、京都。也是在這一年,他在美國西雅圖參加了BUMBERSHOOT藝術節,次日登上了美國《新聞周刊》。
1995年,崔健再赴日本演出,在大阪的藝術節音樂廳和東京武道館,共演出四場。同年,他在美國進行巡回演出,從舊金山、紐約一路演到波士頓,這也是中國大陸歌手首次在美國舉辦個人演唱會的巡回演出,CBS、CNN對這次巡回演出做了大量的報道。此時的崔健,已經是世界的了——《紐約時報》用了音樂版三分之二的篇幅專門報道崔健的演唱會,著名音樂專欄評論家JOH PARELES在文章中寫道:“崔先生是非常專業、世界級的搖滾音樂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