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尾宴

唐中宗時的吏部尚書韋巨源在歷史上算得上是個奸臣，因為與韋皇后同姓韋，就與皇后攀上裙帶關系，還幫助韋后策劃謀逆。不過，韋巨源出現在各種筆記小說中，可不是因為他有多膽大多無恥，而是因為他是個吃貨。著名的吃貨曾搞過一次隆重的“燒尾宴”，千百年后看這份菜單，仍然食指大動。

既是皇親勛貴的高檔菜，怎么起這個名字？我百思不得其解。開始以為和那種公司年會大吃大喝大富貴的“尾牙宴”是一回事，一查，不是，雖然兩者都是有個“尾”字。

尾牙是一種民間習俗，源自農歷每月初二、十六拜土地公“做牙”，供桌上要擺各種供品，讓土地公 “打牙祭”的習俗，到農歷年末臘月十六就稱為“尾牙”。那些需要神靈庇佑的商家，便在年終時宴請公司同仁，以犒慰平日辛苦。

燒尾則是完全不同的風俗。《辨物小志》中云，“唐代宮廷宴中以燒尾宴最有名。唐自中宗朝，大臣拜官，例獻食于天子，名曰‘燒尾’。”《封氏聞見錄》解釋了這種風俗的由來，“士子初登榮進及遷除，明僚慰賀，必盛置酒饌音樂，以展歡宴，謂之‘燒尾’。” 說白了，這就是中國式的多大全的喜宴。

韋巨源在景龍三年（公元709年）三月，官拜尚書令左仆射，在家設“燒尾”宴請唐中宗，肴饌豐美，世所罕見。由此之后，這一風氣就開始流傳開了。古怪名字的由來，有三種說法：一說是人之地位驟然變化，如同猛虎變人一般，尾巴尚在，故需將其燒掉；二說是新羊初入羊群，會因受羊群干犯而不得安寧，只有火燒新羊之尾，它才會安定下來；三說是鯉魚躍龍門，必有天火把尾巴燒掉才能變成龍——不管哪一種說法，都有升遷更新之意。最接近的是哪一種呢？《辯物小志》給了答案：“燒尾”，取其“神龍燒尾，直上青云之欹意”。該含義顯而易見出自“魚躍龍門”的傳說，意在象征前程遠大，官運亨通。可惜，燒尾宴在中國的吃喝史上只在唐代中期流行了那么二十幾年，玄宗開元年中便停止了。

燒尾宴食單的58種菜肴在宋朝的陶谷《清異錄》里都有記載，都是高檔貨色，我就不抄錄了，免得有騙稿費之嫌。我只是在想，這么好的、滿足所有吃貨幻想的宴席怎么說沒就沒了呢？

說“燒尾宴”是空前的，大概不過分。這類又多又大又全的宴席，此前太不合時宜，因為從商周以來，古代中國就實行分餐制。分餐有嚴格的限定，《禮記》有云，“天子之豆二十有六，諸公十有六，諸侯十有二，上大夫八，下大夫六”，這還是在吃正式大餐的時候的。如果幾十道一百道菜，你一個一個分給我看看？這種身份的不可逾越，也不可能產生燒尾宴。再說，沒有經過時間漫長的新食材的輸入和烹飪的改良，也難以產生種類如此繁多的菜品。到了唐代，分餐制才演變為合餐的會食制，其重要原因，是少數民族的椅凳傳入中原，當時叫“胡床”“胡坐”，餐桌腿椅腿全都變高了，圍桌就餐的形式才開始普及。這種就餐方式，也有利出現豐富的菜肴品種。

后來，終于出現了另一種高大全的貨色，風頭和名氣都大大壓過燒尾宴，那就是滿漢全席。

不知為何，我看到滿漢全席菜單上的一百零八道菜，山珍海味無所不包，需連吃三天，我忽然就倒胃口了。

好吧，我承認，過猶不及：吃一頓，是享受，吃三天，會把人吃傻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