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龍，除了書沒留下什么財產

古龍（1938.6.7—1985.9.21），原名熊耀華，出生于香港，祖籍江西南昌。著名武俠小說家，代表作有《小李飛刀》、《楚留香傳奇》、《陸小鳳傳奇》、《絕代雙驕》、《蕭十一郎》、《七種武器》等，與金庸、梁羽生并稱為中國武俠小說三大宗師。他創造性地將戲劇、推理、詩歌等元素帶入傳統武俠，又將自己獨特的人生哲學融入其中，闡述個人對中國社會的獨特洞見。

“我靠一支筆，得到了一切，連不該有的，我都有了，那就是寂寞。”著名武俠小說家古龍生前曾發出這樣的感慨。不管筆下塑造過多少英雄俠客，身邊縈繞過多少美女佳人，他風流一生，卻寂寞而終……

6月7日，是古龍誕辰75周年，為紀念父親，古龍3個兒子聯手在大陸推出新版《古龍文集》。多年來，同父異母的兄弟三人從DNA比對相認，到為了版權對簿公堂，再到如今互敬互愛，“對于上一代所發生的事情，大家只能放下、往前看?！痹?月3日的新書發布會現場，古龍次子葉怡寬接受了環球人物雜志記者的獨家專訪。

在葉怡寬眼中，“父親很像他筆下的楚留香，揮金如土、嗜酒如命、風流倜儻，有時候一個晚上就可以寫好一部作品，但之后就消失了，幾天不見人影?！痹趦鹤觽兊男闹?，古龍是個好作家，但并不是個好父親。然而多年之后，他們卻發現，作為古龍兒子也有特殊的收獲，“我們反而都特別顧家，把家庭擺在第一位；而且更懂得要活在當下?！?/p>

他的好酒都用普通酒瓶裝著

當記者問葉怡寬對父親的印象時，他脫口而出：“父親是個有好酒量的人?！惫琵埮c酒的往事太多，他曾與4位友人一夜間喝了28瓶白蘭地。1985年，他不顧醫生嚴禁飲酒的告誡，豪飲3天，大醉歸西，年僅48歲。在他下葬時，王羽、倪匡、林清玄等好友特意在其棺材里放了48瓶XO酒陪葬。

葉怡寬也聽母親提起古龍愛酒。“有一天，父親買了很多XO回家，接著又去買酒，母親一氣之下就把這些酒全部倒進馬桶，父親被氣死了。古來圣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倪匡曾說：有錢不花有什么意思，喝酒不醉有什么意思？父親也是個真正的酒徒。喝酒，或許是父親寫作情緒的一個出口吧，他喝酒絕不多話，只是專注于大口大口喝。他的好酒都用普通酒瓶裝著，深藏不露。因為他認為，好看的酒不一定好喝，最平凡的就是最了不起的。”

古龍的生存哲學是：“只要有美女與美酒，人生總是值得活下去的?！?/p>

1958年，20歲的古龍與鄭月霞同居，住在臺北縣瑞芳鎮鄭家。1967年，長子鄭小龍出生。3個兒子中，他和古龍一起生活的時間最長。葉怡寬曾聽大哥回憶童年和父親相處的經歷，“父親總是寫稿，大哥在旁邊玩。他每月到臺北領到稿費后，便買幾瓶好酒和一大堆新書，再返回鄉下。直到大哥讀小學一年級時，父親的小說《天涯明月刀》被邵氏電影公司拍成電影，家里才就此發跡。但就在這時候，父親離開了他們母子。鄭媽媽帶著孩子，開始了漫長的清貧生活。”

所以在早期，鄭小龍不止一次在公開場合表示：“我怨了父親幾十年”，甚至對父親的作品非常抗拒?！爸钡阶约鹤隽烁赣H，有了兒女，心境才漸漸平復，發現父親是個好作家，有才氣”。

鄭小龍長大后，成了父親小說中描寫的武林高手，柔道功夫堪稱一流，不但英俊，而且穩重低調，一眼被馬英九相中成了貼身警衛。

葉怡寬的母親葉雪，和鄭月霞有著相似的經歷：同為舞女，都和古龍從如膠似漆，到有了愛的結晶，之后分手。1973年，葉怡寬出生。不同的是，葉雪沒有讓她的孩子背負“私生子”的名聲。“我看到過媽媽和父親的結婚證和離婚證”，葉怡寬說。

在葉雪之后，一位清新可人的女高中生闖進了古龍的視野。他一見傾情，難以自拔。她叫梅寶珠，是古龍的崇拜者，性格沉穩、忍讓，又是持家的能手。然而，在她為古龍生下兒子熊正達時，他們的婚姻也出現裂痕。

古龍的第三任妻子叫于秀玲，漂亮文靜，是典型的江南少女。她愛好文學，因為喜歡古龍的作品而愛上他。古龍病重期間，她一直陪伴左右，料理他的起居。

母親是家里的經濟支柱

葉怡寬的童年是在基隆眷村的外公家度過的。葉雪離婚后，依舊在臺北工作，供養全家，葉怡寬主要由她的妹妹帶大?！霸谖业某砷L過程中，對于父親的印象很薄弱，很模糊。”

環球人物雜志：你是在多大的時候，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古龍？

葉怡寬：大約在我10歲的時候，當年臺灣剛好播出電視劇《楚留香》，幾乎是萬人空巷，我也是其中一位“粉絲”。那時，家人才開始稍微透露了我的身世，說古龍是我的父親。我竟然沒什么反應，很淡定。甚至我上中學時，看到報紙上寫我父親過世，都沒有什么感覺。因為從來沒有在一起生活過，沒有感情基礎。

環球人物雜志：《陸小鳳傳奇》系列中《幽靈山莊》的女主角就叫葉雪，這跟你母親有什么關聯？小說里的葉雪清高孤傲、冷艷出塵，現實中你的母親是怎樣的性格？

葉怡寬：確實是以她為名，應該是父親覺得這個名字不錯，就用上了。我母親很獨立也很漂亮。因為外公是職業軍人，母親從小在眷村生活，她是長女，有6個弟弟妹妹，很小就外出工作貼補家用。小時候，我最深的印象就是，每次母親從臺北回來，那就是家里最大的事。她是家里的經濟支柱，地位很高。

環球人物雜志：你母親提起過她與古龍在一起生活的細節嗎？

葉怡寬：母親曾講過，父親通常都是半夜的時候創作，每次父親寫作的時候，總是先洗好澡，然后開始剪指甲，動筆寫作之后就停不下來。

環球人物雜志：你父親交往過的女性，現在還有在世的嗎？

葉怡寬：鄭媽媽和于阿姨還在。曾經有一次，剛好遇到鄭媽媽，沒想到跟她聊得還蠻開心的。按道理講，她應該不喜歡我的，但是她沒有這樣，很大方。

環球人物雜志：有人說：“古龍的所有小說都是愛情小說”，你同意嗎？

葉怡寬：我個人很喜歡這個說法，大家都知道古龍的小說并不強調武功招式、誰強誰弱，反而對人性、情感特別重視，甚至是整本小說的主線。我認為這就是古龍小說才有的江湖：一個不是打打殺殺的江湖，而是一個充滿感性、有血有肉的江湖。

三兄弟從朋友做起

古龍去世之后，版稅糾紛一直不斷。由于鄭小龍是古龍的非婚生子，他曾與熊正達、出版商等打官司。2006年，在長輩的主張下，兄弟三人相認，正式成立了“古龍著作管理發展委員會”，來共同打理古龍著作版權。

環球人物雜志：多年前因為古龍的遺產問題，你們三兄弟曾經對簿公堂，最后是怎么達成共識的？

葉怡寬：我想那是父親對我們三兄弟的考驗，要我們通過這個考驗后彼此更了解，也變得更團結。我們三兄弟的重逢沒有辦法用三言兩語交代清楚，不過在我們重逢后也確實發現有一些非常巧合的事情，比如說，我結婚的日子剛好是大哥的生日，弟弟結婚的日子又剛好是我的生日，感覺有些事情冥冥之中都有安排。

環球人物雜志：你們三兄弟現在聯系多嗎？聚在一起會談論父親嗎？

葉怡寬：我們三兄弟現在感情非常好。大哥曾說：畢竟大家身體里面有一半的血液相同，加上我們兄弟成長階段都很辛苦，也就很珍惜這得來不易的親情。所以我們常常會碰面聊天，什么都聊，父親肯定也是話題之一。

環球人物雜志：父親除了留給你們這些作品以外，還有其他資產嗎？

葉怡寬：留了一些照片，我大哥那邊還有一塊手表，其他的沒有了。我弟弟也沒有長時間跟父親一起生活，很小就過繼給別人了。父親最后是和于阿姨一起生活的，后來聊天才知道，我父親過世以后，她背包一拿就回家了，什么都沒有帶。所以，父親的東西后來怎么處理的，我們都不是很清楚。

環球人物雜志：除了維護版權，未來你們兄弟三人成立的“古龍著作管理發展委員會”還希望做什么事？

葉怡寬：其實對我們三兄弟而言，父親這邊的工作都是副業。平時我們各有各的工作，大哥現在在警察學校當教官；我自己代理大陸網絡游戲，到臺灣去運營；弟弟是進出b+BrNWQtQ99bYG7P+lt8f+fWW/pIt1+lT6BuyQlUs+8=口貿易領域的銷售經理。做這個事，我們的目的不只是為了掙錢，更重要的是為了推廣古龍。數十年來我們一直被強迫接受西方文化，“武俠”是中華文化的獨特元素，在華人世界中，武俠文學是非常有價值的。通過古龍經典作品的出版，讓“80后”、“90后”的年輕人也能了解古龍、認識古龍，進而愛上古龍，才是我們真正想做的。

人們為什么愛古龍？

“曾憶天涯明月刀，美人媚，烈酒妖。七種武器，絕代有雙驕。多情劍客無情劍，楚留香，任逍遙。邊城流星蝴蝶笑，孔雀翎，夜蘭飄。武林外史，小李撫飛刀。英雄無淚淌風流，花無缺，血在燒。”

“不知不覺，這個既胖又丑有謝頂傾向的作家，已經離開這個世界快30年了。這30年間……被曾經的武俠江湖所激動的熱血，早就隨著這個泥沙俱下的時代日漸冷卻。那個每次寫作之前都要細細剪一遍指甲的男人，卻在某種程度上永久性地塑造了我人格的一部分?！?/p>

隨著古龍紀念日的到來，不時能看到資深古龍迷在網絡中留下的充滿激情的文字。在新書發布會現場，很多人聞訊趕來，“就是想看看古龍的兒子，因為我們太愛古龍了。”

環球人物雜志：古龍曾經說過，他的小說要“表達人類感情中最珍貴的義氣和勇氣”，你認同嗎？

葉怡寬：父親小說中的人物，其實都是喜歡和平、喜歡平凡的人。當然，他們都不平凡，他們很想以自己的不平凡換來大眾的平凡與平安。所以，無論是楚留香還是胡鐵花，在強敵面前，在絕境之中，都能談笑風生，以朗朗笑聲驅走滿天的陰霾與暴戾。不管是在多么困苦的情況下，能夠笑一笑總是好的。其實人生中許多事都是這樣子的。

環球人物雜志：這么多人愛古龍，你覺得是什么原因？

葉怡寬：我想每一本古龍的小說，都有一個古龍的影子。父親早年生活坎坷，對底層生活和復雜人性有很深刻的體會。后來他發達了，金錢、名譽、美女、好友都擁有過。這些積累的閱歷和才華，讓他比其他人更懂得“活在當下”，所以很多人能從他的書中找到共鳴。時代在變，觀念也在變，唯獨人性的本質不變，我想這是他作品長盛不衰的原因所在吧。

環球人物雜志：很多讀者會拿古龍和金庸比較，你如何看待他們二人？

葉怡寬：金庸和古龍的創作方式各有各的特色。金庸是當之無愧的武俠大師，他所創立的武俠江湖門派林立，各有自己的獨門絕技，早已深入人心。而父親的作品是借武俠的外衣，本質上寫的是人性，塑造的是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