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長任繼長，先做人再做學問

人物簡介

任繼長，1947年生，杭州人，目前任杭州文瀾中學校長。堅持教育創新，先后推出彈性教育、研究性學習和高中學分制等模式。

在杭州文瀾中學食堂的一號窗口，你常常可以看到這樣的一幕：一位精神矍鑠的老人帶著口罩，穿著白大褂，一邊給學生們打飯，一邊問：“這些夠吃嗎？要不要再加點？”他就是被稱為“打飯校長”的任繼長。

11月初，由于媒體的報道任繼長一夜成名。有人懷疑他作秀，一個文瀾學生的家長告訴環球人物雜志記者：任校長“作秀”的項目很多，除了給學生打了9年的飯，還帶著學生跑了9年長跑，給學生開了9年的車門……如果作秀能堅持9年，不妨大家都來作秀。

準時升起的“太陽”

一進杭州文瀾中學的校門，“以德樹人”四個大字迎面而來。在校園里每每有學生走過，個個都禮貌有加地向記者招呼：“老師好！”當記者截住一個學生問起校長任繼長，小男孩眼神泛著狡黠地說：“原來你不是我們這兒的老師。告訴你個秘密：不管天氣好壞，每天早上6點10分，我們學校操場上準時會升起一輪‘太陽’。”

帶著“太陽”的疑惑，記者走進校長辦公室，當任繼長領著記者進會客廳時，“太陽”躍然眼前——任校長頭頂上頭發已掉光，只剩旁邊一圈半白的頭發，從后面看就像一輪“太陽”。

在文瀾，有一條鐵律，不論男女學生，每天早上6點10分都需要先跑1200米，任繼長親自帶隊上場，因此便有了學生口中出現的“6點10分準時升起的太陽”。自從文瀾2004年搬到新校區，任繼長已經當了9年的“太陽”。

曾有家長在會上給任校長提建議：“孩子還小，能不能散散步，稍微做點游戲，達到運動的目的就行了。”任繼長笑瞇瞇地回答：“我虛心接受，但堅決不改。因為跑步能鍛煉學生的體能、意志和品質。”

任繼長跑步訓練的成果首先體現在應試教育上。杭州市中考體育是30分，文瀾學生每年的平均分都在29.9以上。集體滿分？不可思議吧，文瀾有自己的訣竅。杭州中考體育跑步測試將12個學生分一組，任繼長讓班主任把班里跑得最快的幾個學生選出來，每12個學生分配兩名跑得快的，這兩名同學一個打頭領跑，負責計時；另一個壓陣掃尾，負責催促落后的同學，中間的同學一個跟著一個跑。

任繼長說，“學生的品質一旦被挖掘出來，很讓人感動。文瀾曾經有個女學生在杭州中學生運動會上是200米、400米的冠軍，在中考體育測試時，她不是一個人跑在前面，而是跑在最后壓陣，看到同學掉到后頭，她甚至折返跑回去接應后面的同學，直到最后100米才沖刺，她最后的長跑成績只排在她們那組的中檔。事后我問她為什么，她說：‘我跑中檔也有滿分了，大家的成績更重要。’”

在負責中考體育的測試官眼里，文瀾是打不敗的團體。有一次中考體育測試，剛好趕上下雨。為了減少雨水對成績的影響，等雨稍小之后，文瀾360個學生，每人拿了兩條毛巾圍著400米的跑道，蹲在跑道邊擦積水。這一幕看得測試官們都抹眼淚，也紛紛蹲下來擦終點那邊的跑道。

雨中的“門童”

文瀾中學的校園里種著十幾種果樹，一到收獲的季節，滿樹的蘋果、梨、石榴、桔子、枇杷……任繼長曾經很自豪地說：“我們學校種著這么多果樹，上面結的果子，我們的學生不會摘一顆。”

就在任繼長說這話的兩年后，有兩個初二的學生，懷揣著對枇杷的好奇，一個望風一個摘，摘了兩顆嘗鮮。這事兒被任繼長知道后，他便在校會上說：“我跟同學們道歉，校長吹牛皮吹破了。”學生們聽得正納悶，任繼長繼續說：“我曾經吹牛，說我們的學生沒有一個人會摘一顆水果，結果我們初二的兩個同學不幸摘了，是我沒教育好。”

結果，學生們都嚷嚷著要把那兩個初二的學生揪出來，被任繼長制止了。“兩個同學已經承認了錯誤，我也在這里公開承認我工作的失誤。”從那以后，學校里的果子果真是沒少過一個。

任繼長一直認為，抓德育，光教育學生不夠。

文瀾中學是寄宿學校，1200多名學生，家長每逢星期五下午接，星期天下午送，每次來接送的車成百上千，肯定會造成擁堵。任繼長要求所有的車子即停即走，不準家長下車接孩子、拿東西。他還每逢周五、周日下午4點半在校門口當“門童”，親自幫學生開車門。

有一回，一個學生家長覺得孩子的行李比較多，便停下車幫他拿行李，任繼長便把學生叫到身邊問道：“別的同學都有能力自己拿行李，你沒有嗎？別的同學家長都不下車，怕耽誤后面同學，你的家長有沒有為后面的同學家長考慮？”學生聽完，羞愧不已，趕緊回去搶過爸爸手里的行李，同時告訴爸爸，以后不準再下車。

這“門童”的活，任繼長一干也是9年。在辦公樓里，至今依然留著家長們為任繼長拍的照片：他穿著雨衣，站在雨里給學生開車門，皮鞋被雨水泡得開了口。有家長留言：孩子在文瀾3年，任校長不僅教育了孩子，也教育了我們。

食堂監工兼義工

說起為什么要給學生打飯，任繼長說：“我今年66歲，早已是爺爺輩的人了。看見學校的這些孩子們，就像看見了自己的孫子孫女，有什么理由不給他們吃好喝好呢。”

為了這份熱愛，任繼長下了死規定，教工子女不準進教工食堂，必須和普通學生一起在大食堂吃飯。“老師要是領著自己的孩子去教工食堂吃飯，說明學生食堂伙食不好，自己的孩子是孩子，別人的孩子也是孩子。我在這兒盯食堂，學生、家長都安心。”

事實上，任繼長盯食堂，不光只是定時定點穿著白大褂，戴著手套給學生打飯。他經常提前10分鐘去食堂，監督大師傅做菜。按照任繼長的要求，所有蔬菜，必須在學生下課前10分鐘才能下鍋，這樣就能保證學生到食堂時，菜還是熱乎的；而且所有的菜不能一大鍋全燒完，要分小鍋，隔5分鐘炒一鍋，保證晚到食堂的學生也能吃到熱的菜飯。

在任繼長看來，“蔬菜炒完放半小時，菜葉子早變黃了，那是‘豬食’。新出鍋的菜，新鮮、熱乎，才像飯店的小炒……”

在食堂，任繼長不僅僅擔任“監工”這個職務，學生更熟悉的是他“打飯義工”的身份。一開始，任繼長打飯的窗口是流動的，后來慢慢固定到了一號窗口。常找他打飯的那一些學生的口味喜好，任繼長已經心里有數，這個不要辣，那個口味重；這個多加點肉，那個多加個蛋……食堂阿姨時不時跟任校長開玩笑：“您不到開飯就來了，還是個熟練工，該跟我們一樣拿一份工資！”

在給學生們打飯的9年中，任繼長也在私下收了學生們不少字條，有反映同學違反校規的，有反映老師私下增加作業負擔的，甚至還有反映班主任“獨裁”的，每一張字條任繼長都像接訪一樣跟蹤落實。

在學生眼里，任繼長是個有訪必接、有訪必查、查實必究、最可信的校長；而在任繼長看來，他今天的一舉一動都影響著每個學生的未來。

和學生沒有距離

環球人物雜志：您給學生打飯，給學生開車門，您覺得什么樣的師生關系是健康的？

任繼長：有學生在畢業典禮上說“文瀾有兩個太陽”，意思是說我禿頭，后來老師讓他改了再發在校刊上，我說改了就沒趣味了，文章也不夠生動。我有陣子出去開會，學生們就在作文里寫，“任哥”、“阿長”什么時候回來打飯之類的，后來才知道這都是學生們在網絡上對我的稱呼。我一點都不覺得這些是對我的不尊重，反而覺得和學生們沒有距離。

環球人物雜志：您提出的彈性教育是什么概念？

任繼長：目前我們實行的是作業分AB檔，每個科目都有基本題和額外題，感興趣的多做，不感興趣的就少做。很多學校的老師怕學生偏科，我們不怕，我們鼓勵學生發揮自己的特長。不喜歡待在教室的學生，下午第三節課就可以去做實驗、做手工，文瀾雖然現在只是初中，但已經申請國家專利30多項。對烹飪感興趣的學生，也可以去學做飯，文瀾有專門為學生準備的學生廚房，設備齊全。在國外，講的是綜合競爭力，有一技之長便于學生在社會上找到自己的位置，會烹飪也是特長。

環球人物雜志：我看學校的陳列室里有很多您的簽名作品，是您動手做的？

任繼長：那些都是學生做的。每次賑災，我們都要舉行義賣活動，義賣的東西學生要自己動手做。學生做完手工作品后，班主任就出點子，讓他們找我簽名，一簽名價格就能翻幾番。我也樂于給他們簽，因為在這過程中不僅鍛煉了學生的動手能力，還鍛煉了他們的表達能力、社交能力。

環球人物雜志：您曾說做人比做學問更重要，為什么？

任繼長：所有的學生，早晚都要進社會，肯定是先做人再做事。所以我在學校里也要求學生先做人再做學問，有的家長不接受，覺得應試教育做學問是關鍵，我就改成“既做人又做學問”。前兩天，有個我從前教過的學生喊我去吃飯，他現在在一個部門當書記。我問他：中學時代留給他最重要的是什么，他說：“做人。這是您給我們最大的財富。”

只要學校正常上課，任繼長都是雷打不動早晨6點10分到學校操場，晚上9點40分回家。他最難熬的要數寒暑假，放假兩三天便開始給老伴挑事，一會兒這個不好，一會兒那個不好。老伴早就習以為常，直接把他轟出家門，讓他去學校。果然藥到病除，任繼長到學校逛兩圈，回家就一點事兒沒有了，氣兒也順了。

任繼長曾經告訴他的兩個女兒：“等我死了，不要弄墳地，骨灰就撒到學校里，也不用立碑，能做點肥料就好。人死都求安生，看著文瀾的老師善待學生，看著文瀾的學生健康開心，如果真有靈魂，我留在文瀾最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