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奇：服務業是中國“新富礦”

人物簡介

斯蒂芬·羅奇，美國經濟學家、銀行家。1982年加入投資銀行摩根士丹利，長期擔任首席經濟學家。2007年任該行亞洲區主席，在香港工作3年。2010年返美后，受聘執教于美國耶魯大學。現為耶魯大學杰克遜全球事務研究所高級研究員和耶魯管理學院高級講師。

70歲的斯蒂芬·羅奇（下文稱羅奇）不會講中文，但被稱為華爾街的“中國通”。作為華爾街最具影響力的經濟學家之一，他一直堅定地看好中國。作為投資銀行的首席經濟學家，他需要準確預測經濟，幫助企業進行投資。正因如此，他對中國經濟長期趨勢的判斷，格外受到投資界的重視。

在中國共產黨十八屆三中全會落幕之際，美國學術界舉辦了各種相關研討會。環球人物雜志記者很想聽聽羅奇這位“中國通”對中國經濟前景的看法，他欣然接受了記者的專訪。

冷靜地看好中國

羅奇走的是一條典型的“學以致用”的道路。他畢業于威斯康辛大學經濟學專業，后獲紐約大學經濟學博士學位，在加入摩根士丹利之前，他曾擔任一家信托公司的經濟分析副總裁，并在美國聯邦儲備局的研究部門工作過6年，還是著名智庫布魯金斯學會的研究員。

10多年前，原本專攻美國經濟的羅奇開始潛心研究中國經濟。他后來做出了一個著名的預言：中國將在2025年之前取代美國，成為世界最大經濟體。這個預言引來各種議論，包括一些人的冷嘲熱諷。但華爾街并不否認一個現實：中國的上升趨勢難以阻擋，和美國的并駕齊驅也許只是時間問題。

環球人物雜志記者曾經多次在華盛頓聽過羅奇的演講，并同他交流。羅奇以學者的嚴謹思維和銀行家的務實精神，在中國經濟的熱點問題上常有獨到見解，并冷靜地批駁一些美國人對中國的錯誤指責。金融危機爆發后，在前所未有的失業壓力下，許多美國人盲目地將問題都歸結為對華貿易逆差，主張對中國施壓、讓人民幣大幅升值。羅奇則明確表示，這是個“嚴重錯誤”。他說，美國經濟的不平衡是其內部經濟結構因素決定的，美國不對中國出現逆差，也必然對其他國家產生逆差。因此，中國不該成為美國經濟不景氣的替罪羊。他直言，華盛頓把對華經貿關系政治化，令人“深感憂慮”。

向美國公眾客觀地介紹中國經濟，是羅奇賦予自己的使命。在美國媒體的諸多訪談節目中，他的談話主題常常離不開中國。他把自己的一系列專欄文章取名為“羅奇談中國”，最近撰寫的文章包括《中國經濟減速是好事》、《中國夢團隊》、《中國情況還不錯》等。他對中國房地產市場等熱門話題也很熟悉，認為在中國沿海地區和一線城市存在房地產投機泡沫，但從更大范圍看，中國房地產市場是由城市化推動的，中國農村人口在大規模向城市轉移，1980年以來每年有1500萬至2000萬人從農村轉移到城市，這一過程可能持續到2030年。“這將在相當長的時期內創造龐大的住房需求。”而在耶魯大學，羅奇給本科生和研究生講授的課程，主題是“下一個中國”。

在看到中國經濟發展巨大潛力的同時，羅奇也很早就指出，中國需要轉變經濟增長模式。他在許多場合表示：“危機喚醒了西方，同時也喚醒了中國，中國要加快自己的結構調整。”他說，金融危機應該成為中國的“起床號”。2009年，他出版了《未來的亞洲：新全球化時代的機遇與挑戰》一書，討論依賴西方發達國家消費市場對亞洲經濟的危害。他的新書《不平衡：美國和中國的相互依賴》，將于2014年1月出版，聚焦于中美相互依存的經濟結構的不穩定性，指出兩國經濟都需要再平衡。

中國經濟戰略的重大突破

環球人物雜志：你對《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怎么評價？

羅奇：我對三中全會抱有很高期待，認為會議標志著中國在改革和經濟政策上的一個決定性轉變。從三中全會公布的改革決定看，這次會議的成果超過了我的樂觀預期。它打開了向“下一個中國”重大轉型的大門。中國經濟將變得更均衡、更穩定，最終更可持續。現在的關鍵是要制定透明的執行戰略，確保三中全會確定的2020年轉型目標能如期實現。

環球人物雜志：三中全會提出市場在資源配置中發揮“決定”作用，這意味著什么？

羅奇：市場作用從“基礎”變為“決定”，標志著中國經濟戰略的重大突破。“決定”一詞也代表了中國經濟管理者和政策制定者在理念上的一個重大突破。這將使由市場決定的價格在資源和金融資產的配置中發揮更加重要的作用，有助于解決困擾中國很長時間的許多不平衡問題，比如：制造業的產能過剩；對存款利率的嚴格管制所導致的個人利息收入受到人為限制，以及影子銀行（比如理財產品）的快速擴張；對人民幣匯率積極管理所導致的過度流動性。這樣一來，中國經濟就能解決其長期競爭力和生產率提升的問題。當然，關鍵也是要有一個透明的時間表來實現這些基于市場的定價。

環球人物雜志：你一直關注中國經濟發展模式的調整，強調要以戰略性思維進行經濟政策的設計。中國轉向新的增長模式前景如何？

羅奇：很長時間以來，一個共識是中國必須在經濟增長模式方面實現大的結構性調整。三中全會公布的文件在這方面非常鼓舞人心，國家將著力解決造成中國百姓經濟和財務不安全感的因素，包括一胎化政策導致的人口扭曲、因過時的戶籍制度導致的社保異地流轉的障礙、國有企業利潤充實養老和醫療保障體系問題，等等。這些對應舉措的推出，極有可能推動中國實現長久以來所期待的結構性變革，轉向一個更強勁的由消費拉動的增長模式。

需要制定服務業發展全面藍圖

環球人物雜志：三中全會后中國是否將給外國投資者更多機遇？

羅奇：從三中全會的聲明中，人們有理由相信，中國將對外國公司和外國投資者進一步開放。自由貿易區可能擴大這一點尤為令人鼓舞。加快資本項目可兌換和擴大外資準入也引人關注。但在這些方面，《決定》的表述仍很模糊，需盡快明確。比如，哪些行業將開放？對外國投資者的門檻要求是什么？擴大外資準入的時間表是什么？

一個需要特別關注的領域是外資對中國服務業的投資。中國服務業發展潛力巨大。服務業既是勞動密集型產業，能夠提供大量就業，也是低碳產業。如果服務業占中國經濟的比重從現在的43%增長到2025年時的56%，那么中國服務業的產值就會在未來12年內擴大約12萬億美元。從其他國家的經驗看，這并非天方夜譚，因為服務業已經是許多現代經濟體的支柱。然而，中國建立并運營大型服務產業的歷史還很短，這包括批發、零售、物流、迎賓產業、金融企業后臺服務、醫療等產業。在下一階段的發展中，需要引進外國技術和管理經驗，以幫助這一重要行業發展。我們有理由相信，中國服務業中高達4萬億至6萬億美元的富礦可以對外資開放。這對中國和全世界的企業都意味著巨大的商機。要實現服務業的發展潛能，中國需要在三中全會后制定服務業發展的全面藍圖。這是擺在中國改革議程上的未完成任務。

環球人物雜志：目前中國經濟增長在放緩，你對中國未來還保持樂觀嗎？

羅奇：如我前面所說，中國未來的主要投資機會將轉向消費領域，包括消費品行業，也包括服務業。那種對經濟下滑的憂慮，被嚴重夸大了。我是中國經濟的“長期樂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