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氏湖山義塾記

青田之山，其上四十里有泉，是為高湖之源；其上多奇峰絕崖，獻奇納秀，故士多俊彥，室常殷阜，季氏其一也。

有名謙字伯益者，好學尚義，故其家日裕。乃謂鄉人曰：“人孰不愛其子孫，而不知所以愛之者。今有良田美宅，綿亙阡陌，堆金聚帛，自以為用之不竭、享之無窮也。一旦光銷影爍② ，而無纖芥之留者，何邪？驕淫生于富溢。而縱欲敗度之子，常由不悟前人成敗之跡，而自視侈然大也。及其顛連困厄于垂老之際，彷徨無所容其身，雖欲效織蒲補履以食其余年，且不可得。若是者雖其人之不肖，抑亦其父兄處之不得其道也。今余幸藉先人馀業以自免于凍餒，未嘗不惴惴于吾身，況能保其子孫？故愿制產以肇建讀書之所③ ，延名儒為師，以訓子弟以及姻族之人，咸使知學。大則修身齊家以用于時，小亦不失為鄉里之善士，不亦可乎？”乃筑于其居之側以為堂，設孔子像，旁列齋舍，翼以廊廡④ ，繚以周垣，買田若干畝給師弟子之食，萃其族之子弟悉入學焉。于是衿佩衣裳，肅肅有容；弦誦之音，藹藹旁達。入其鄉者，莫不感嘆而慕悅也。

嗚呼，若季氏者，真知愛其子孫哉！由是達于一鄉一邑，以播于天下，使人人聞而效其所為，則將見比屋皆為賢士大夫，而愚不肖者寡矣。邑人洪應求道其事于余，且請為之記，予既樂鄉里之有善人，而又嘉洪生之樂道人善也，故善⑤ 而書之。

（選自劉基《 誠意伯文集》）

注釋：

①義塾，舊時免費的私塾。

②銷，通“消”；爍，通“礫”，熔化。

③肇，開創。

④翼，名作狀，在兩側。

⑤善，通“繕”，準備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