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貍的壁畫

狐貍沒有像黎明一樣重新出現在我眼里，使我驚慌失措地東張西望了起來，我的脖子都快扭斷了，可我的目光卻未發現狐貍用腳印留下的蛛絲馬跡，它在山腳下收獲了一棟木屋。我已經很久沒見過房子了，所以木屋的突然出現，在一定程度上減輕了我的內心因獵物丟失而萌生的悲憤不已。

忘了從哪年起，我就開始露宿野外。我只記得在一場席卷了這塊大陸的沙塵暴之后，我曾經的一切，就于一夜之間消失殆盡。因此當我看到木屋的剎那間，我的心猛然就上來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溫暖，我可以肯定這就是家的溫暖。打我一個人生活以來，我從未遭遇過這樣的感覺，因此我不假思索就朝木屋的所在地挺身而出了。

下山的過程極其順利，不久之后，我就站到了木屋的跟前，并且在它的腦門上看見一塊刻有“壁畫店”的木頭牌匾。

本來我以為這是一間沒有主人的空房子，所以我就試圖深入其中的，不料在我邁過木屋門檻的時候，一個頭戴白色氈帽的少女從里面走了出來，擋住了我的去路，這使我擁抱了措手不及的精神狀態。這只是少女送給我的一個小小的驚喜而已，她接下來的容貌，那才真叫我無法抗拒。在少女美貌的誘惑下，我的心思立即陷入想入非非的境地。

如果不是少女在轉身的瞬間，向我的眼睛展示了她屁股上翹起的一條白色的狐貍尾巴的話，我想自己一定會跪倒在她的石榴裙下，求她與自己去結婚生子。

雖然這個少女是一只狐貍，但她是我出現記憶以來見過的最美麗動人的女子，所以我舍不得立即揭穿她的身份，我想在她原形畢露之前，多看她幾眼。所以我接受了少女的盛情邀請，跟著她的屁股走進了木屋。

其實我是這樣想的，我認為不管怎么樣，殘殺一只狐貍比殺死一個妙齡女子，一定要容易下手得多。于是我才不打算在少女披著人皮的時候殺死她，我想等少女自己主動向我現出狐貍的全部外形，再對她下手也不遲，而且這樣的話，我的心也就不會因殘殺同類而感到于心不忍。

少女接待我的東西，不是豐盛的食物和甜口的茶水，而是滔滔不絕的話語。從少女說話的語速上明顯可以推測出，她肯定孤獨寂寞得太久了，以至于連她自己都忘了眼前的這個陌生人，就是追殺了她幾天幾夜的獵人。

據少女交代，她的家族就只剩她一人茍活于世了，我們目前身處的這家賣壁畫的小商店，是她的親生母親失蹤之后，留給她的唯一財產。可我讓費解的是，這間屋子除去一桌一椅，一無所有。我以自己未看見一張畫的事實為由，小心地質問了少女。我是這樣對她說的，我說：“不對呀，我怎么沒有看見一張壁畫。”

少女似乎并不想用言語回應我，同樣我也未在她的臉上看到，她為自己的謊言而生出的羞恥表情。少女不緊不慢地往椅子身后的墻腳處走去，然后停在那兒，舉起右手手掌朝她眼前的墻壁，輕輕地拍了一拍。這時奇跡出現了，墻壁自動打開了，讓我看見一張長寬大致一米的石板，轟的一聲，像打雷一樣，從里面走了出來。

接下來少女就開始向我介紹這個使我驚訝不已的物體，她告訴我，這樣一塊石板記錄下了我們腳下這塊大陸自誕生以來，在它身上發生的一切事情。少女沒有用花言巧語使我對她的話深信不疑，我也未來得及表達自己的疑問，她就按下了石板上的一個按鈕，并且叫我去看里面的內容。緊隨而至我就看到一片綠油油的大草原以及數不清的肆無忌憚地自由奔跑的野生動物，少女用手指指向一群狐貍對我說，它們就是她的祖先。

哈哈，果然不出所料，我沒費吹灰之力，就讓少女主動坦白了自己的身世之謎。可現在的我，卻毫無興趣去逼少女現出狐貍的原形，此刻，我已經完全陶醉在了石板放出來的圖像之中。但我沒有忘乎所以，我一邊欣賞石板上漂亮的風景，一邊苦思冥想，這明明只是一塊石板，好吧，就算勉強能稱之為壁畫，可它根本拿不下來呀，而且整個屋子中就這么一塊，少女怎么就說她開的是一間壁畫專售店呢？

少女似乎洞察了我的困惑不解，她好似看自己的情人似的，盯著我迷茫的表情目不轉睛地說，你一定很想知道我是如何出售“壁畫”的吧。

就在石板展示的圖畫中出現了人類的身影之際，少女突然按下了石板上的另一個按鈕，接著一邊在石板上其他的按鈕上，按來按去，一邊這樣對我說，你別看這好似一塊普通的石板，它可是由無數張壁畫匯合而成的石板，你可以在上面找到任何你想要知道的已經過去了的事情。好了，我現在按下這個出畫鍵按鈕，然后我目睹了一塊只有石板四分之一大小，卻與石板一模一樣的小石板躺到她的手上。少女叫它為壁畫。少女說她賣的就是這樣的小石板。

我答應了少女的請求，與她相依為命地斜Hsp7zv4zY/UdGQmvcSJK7Q==靠在一起，觀看她手中壁畫里的內容。

這依然是一片草原，不同的是，它不再廣袤無邊，它小的宛若一塊可憐的地毯，而且它的外表藐視得了皮膚病似的，坑坑洼洼。在它的周圍，爬滿各種各樣不斷排出濃黑煙霧的急速奔跑的機器以及不斷zJANJr5Q6wz+7gyrSMsuOQ==崛起的高樓大廈。我在草原上再也看不見動物矯健的背影，我眼睛唯一看到的動物，只有一只白色的狐貍和一只蹦蹦跳跳的白色小狐貍。它們沒有奔跑，而是無可奈何地背朝機器與高樓大廈，向太陽落下的地方一步一步地走去。

少女告訴我它們是她和她的狐貍媽媽。少女在說到自己媽媽的時候，流出混合了幸福與悲傷的淚水。這是少女第二次出賣她自己，可我卻沒有興奮不已。少女還告訴我，她每次想媽媽的時候，就會按出這張壁畫，然后一遍又一遍地反復觀看它。

一場遮天蔽日的沙塵暴，破滅了狐貍媽媽帶小狐貍去夕陽家鄉的意圖。壁畫上像光線一樣全速前進的時間顯示，這場沙塵暴刮了三天三夜之后，我們腳下的這塊大陸，才在曾經的那個時刻平靜了下來，可是除了沙，整個世界什么也沒剩下。我原本以為這一大一小的狐貍必死無疑，可小狐貍不僅沒有死，而且鉆出了沙子，開始瘋狂地去尋找大狐貍，遺憾的是，它一無所獲。

這個時候，坐在我身旁的少女尖叫起來，搶去抓在我手中的壁畫，把它往墻上的那塊石板狠狠地摔去。

壁畫沒有粉身碎骨，石板也未撕破臉皮，它們合二為一和好如初了。

少女對她母親的懷念，勾起我對往事的無限向往，這使我向她說出來了買一張壁畫的想法。當然我是在少女恢復了激動的情緒之后，才說的。

我沒有要求少女立即給我弄出一塊壁畫，而是告訴她，如果她在石板上找不到那段使我記憶中斷的畫面，我就不會照顧她的生意。我對少女說了自己的姓名以及兩個不同的日期。少女依照我提供的線索，很快便找出來了我想要的。

這是一個安詳的傍晚，那個有家不歸，在街道上游手好閑地跑來跑去的少年，就是我。我看見他筋疲力盡了，他不再亂跑了，他在滿頭大汗地向一個年輕的女人走去。不料就在他把手伸進女人手心的剎那，一陣狂風吹散了他們手牽手的企圖，再后，就是數不清顆粒的沙，逐漸淹沒他們身體的過程。

像少女一樣，我也因突然看見自己失蹤了多年的母親，而淚流滿面了起來。我也在壁畫中猶如瘋子一樣，企圖尋找我媽媽在沙塵暴過去之后的去向。無奈我媽媽的命運，步了少女媽媽的后塵，我也同樣沒找到她最后去的地方。我眼里的，除了一望無際的沙地，就是一望無際的沙地。

我不知道是石板出了故障，還是少女故意為之。就在我準備告訴少女，叫她把只有我媽媽的那段壁畫按出來賣給我時，石板的屏幕卻突然像閃電一樣眨了一下。過了很久，石板才重新清晰，并且向我展示了一個少年，端著一把槍追殺一只狐貍的場景。我下意識地舉起了手中的槍，把槍口瞄準了畫中這只不像是在逃命的狐貍。

誰知就在我扣下扳機的剎那，畫中少年的腳，卻突然不走了，他居然勁頭十足地跑了起來，這導致了狐貍加速前行。于是子彈改變了射擊的對象，它朝少年的身體射了去。可最終倒地氣絕而亡的人，卻并非少年，我成了他的替死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