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論亞楠的散文詩創作

亞楠，上世紀60年代初生于新疆伊犁，是一位扎根邊疆的作家，一位在詩歌探索上頗有成果的詩人，在當下邊塞詩中有著典型的意義。亞楠一直生活在邊塞之城伊犁，“邊塞”是他生活與創作中的一個重要主題。亞楠散文詩的題材，主要是對邊塞自然風物的呈現。而在這些邊塞自然之中，主要展示了他對于草原、雪山、大地的獨特思考。如《在草原深處》《西域走筆》《長白山》《圣地陽光》《抵達》《西部變奏》《秋風里的菖蒲》等作品，都以邊疆自然風物、邊疆民俗風情為主題。可以說，亞楠的詩歌作品既是上世紀80年代以來“新邊塞詩”的一種延續，又是當代詩歌中“新邊塞詩”的重要組成部分。而與其他詩人不同的是，他的“邊塞詩”是以散文詩這樣一種形式來呈現和表達的。也就是說，在散文詩創作領域中，亞楠的散文詩創作展現出一種獨特的“新邊塞散文詩”樣式，這是亞楠在當代“新邊塞詩”中的特征。當然，對于當代詩歌來說，亞楠的詩不僅為當代“新邊塞詩”呈現出一種新的詩學樣式，更重要的是，他的“新邊塞散文詩”在當代“邊塞散文詩”寫作中具有一定的代表性，體現出當代“新邊塞詩”特征和新的走向。由此，亞楠的“新邊塞散文詩”，對于我們認識和反思當下“新邊塞詩”的發展也有著重要的啟示意義。

縱觀亞楠的“新邊塞散文詩”創作，邊塞，不再是一個無比寬泛、廣闊無邊的邊塞，而是一個具體的確切的邊塞之地，這就是伊犁。對于伊犁這片大地上景觀、自然風物、人文風貌的展示，構成亞楠散文詩中的基本主題。他在《在寂靜中堅守——首屆“中國·散文詩大獎”獲獎感言》中就說：“我所生活的伊犁大草原，山清水秀，人杰地靈。我非常熟悉這里的山山水水，它的歷史文化，它的民俗風情，它的百姓，它的牛羊，它的歡笑，它的眼淚，它的期盼，它的憂傷，都與我的生命息息相關。我是一個草原之子，在蒼茫的暮色里，我愿意為草原祈禱，為草原祝福和歌唱。”伊犁是他的生命的重要組成部分，伊犁的一切都化作了他的生命氣息。他對于伊犁摯愛與沉醉的同時，伊犁這一塊大地，又反過來哺育他，形成了他獨特的生命感受。

值得注意的是，由于亞楠散文詩中的很大一部分是對于伊犁這一邊塞世界的直接呈現，所以他的“新邊塞散文詩”就為我們呈現了較多別樣的“邊塞風光”。如他的散文詩《在火焰山下》：“我看見一縷風，折斷了鷹的翅膀。/不再想念遠方的風景，不再看天空云卷云舒，日落日出。/哦，火焰山！只為大地上還有那么多苦難，壯烈地焚燒自己。/就這么燃燒吧。”在遼闊的西域大地上，出現這樣的奇景：上邊是紅燦燦的天空，四周高聳著的凝固為山的萬千烈焰。正是在這樣的邊塞風光中，也必將散發出迷人的生命色彩。還有像《六月的拜城》：“在拜城，六月的天空總是那么蔚藍。/木扎爾特清洌的河水，洗去了我的疲憊。/那么多烈酒，沉醉了多少歲月？/我不知道，連天的烽火，怎樣湮沒在歷史深處。”這里有現實的蔚藍天空之下的拜城，有歷史中香火繚繞的拜城和敲著木魚聲的拜城，無不豐富著我們對于“邊塞”的想象。正如謝冕在評價新邊塞詩貢獻時所說：“在于他們創造性地把中國當代人的思考溶解于西部特有的自然景觀之中。”①其他還有像“一滴淚珠的博爾塔拉”“綿延千里的白山黑水”……這一系列別樣的“邊塞風景”，這不僅讓我們感受到“邊塞”的多樣性，更豐富了我們文學的“邊塞體驗”。

所以，亞楠以“伊犁”為根據地的“新邊塞散文詩”，是對“邊塞詩”題材拓展的有益嘗試，這主要表現在他對于邊塞詩學形象的豐富。并且他的嘗試也讓我們看到，“新邊塞詩”要在當代實踐突圍，必須有一個具體的“邊塞”根基，并在此基礎上做扎實勤懇的開掘，才能為“邊塞詩”展現出更多的豐富形象。而且“新邊塞詩”要發展，也只有在此根基上，才能實現邊塞詩對于復雜多樣現實的縱深推進。立定一個具體的邊塞，并深入挖掘，這正是亞楠“新邊塞詩”創作為當代邊塞詩發展所作出的重要啟示。

亞楠的“邊塞散文詩”正是有了這樣一個“伊犁特征”，使他的詩歌創作具有一個堅實的核心。在邊塞中灌注生命意識，以生命意識來澆灌邊塞，這是亞楠“新邊塞散文詩”的另一個重要特點。一方面，亞楠邊塞散文詩中的“生命意識”，體現在對于生命“大感”的書寫中。于是，詩人在對磅礴的邊塞進行展示時，面對邊塞本身所具有的恢宏的氣勢和剛健的毅力，就會不由自主地產生崇高、博大、昂揚、陽剛的生命“大感”。而這種“大感”，最終也將上升為一種時代精神、民族精神，一種積極進取、永不言敗的昂揚精神。

亞楠早期的作品中，就極力張揚著這種生命大感，這主要是以他的一組“大海”散文詩為代表，顯示出了他浩瀚的氣魄。《行者無疆——亞楠的散文詩之旅》中就對此評價過：“表面上看，久居內陸的人向往大海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實際上汪洋恣肆的大海更接近人類的自由精神和崇高這一美學范疇，因此說，向往大海就是對自由與崇高的認同和皈依。……作為一個男性詩人，亞楠不也在渴求崇高的精神、寬廣的胸襟和創造的偉力嗎？這就使輯中作品呈現出難得的陽剛之美。”鄒岳漢也在《從傾聽大海到伊犁河畔的守望》中專門評價了亞楠的《大海的傾聽》：“這是大自然造作的海，然而洶涌著情感的狂瀾，宕蕩著整個人類的精神。作者把握住了這個基調，整篇充滿了海的浩然之氣，也洋溢啟人心扉的才情。”豪放、雄壯、博大的生命，不斷進行斗爭，創造精神，是亞楠詩歌的主要追求。另一方面，他“新邊塞散文詩”中的生命意識，也最能體現出“亞楠特征”的就是，他的邊塞詩時時呈現出個體生命“獨語”的“小感”。面對著博大、無垠、蒼涼的邊塞，一個個體生命除了產生由衷的崇高、悲壯的“大感”之外，也還有更多的“小感”。亞楠在他的邊塞散文詩中，一邊堅持著對于生命“大感”的表達，一邊又時時呈現出了他對于“宏大邊塞”背后的“小感”領會。在我看來，他詩歌中的這種“邊塞小感”，才使他的邊塞詩更具魅力。

對于邊塞詩的“小感”，他曾說：“無數寂靜的夜晚，當我伏案寫作，美麗的伊犁大草原便悄然進入我的思緒。緣于對散文詩的熱愛，我一直堅守著，并試圖用散文詩這種形式，把我賴以生存的這片熱土展示給讀者。然而，這片博大精深的土地實在太悠遠、太神秘、太讓人無法真正讀懂了。那些豐茂、絕美的花草，那些一望無際的原始森林，那些銀光閃閃的雪峰，那些哈薩克氈房，那些純樸、善良的牧民兄弟，那些遠古的神話和傳說，一直在我心中縈繞，久久不能淡去。它們閃爍著神奇的光芒，如此迷人，如此攝人心魄。每當行走在草原深處，我總會感受到溫暖，感受到博大的愛，感受到西天山遼闊的美。當然，也會感受到大自然的嚴酷和生命的脆弱。”②這里我們就看到，在亞楠心中所關注的“邊塞”，不僅是一個神奇、迷人、攝人心魄的邊塞世界，還有著博大的愛，也有著遼闊的美。而與此同時，亞楠也在邊塞詩中發現和展示出了“大自然的嚴酷和生命的脆弱”，呈現出一種源于個體生命的細小的“小感”。

進而我們看到，在亞楠的“新邊塞散文詩”中，有眾多的寧靜、憂郁、嘆息、神秘和沉默等非常個人化的“小感”。他的《遠處，一只鷹尋找童年》，“云之上，一只鷹朝著太陽奔去。風在它的身后，用敬仰的目光，抖落浮塵和迷茫，然后，在圣潔的晨曦中，完成一次洗禮。/它不再惦念什么，也不會讓自己沉于虛無。”詩歌的前半部分，鷹還在太陽與黑暗中掙扎，不會讓自己沉于虛無，有著典型的“邊塞感”；而詩歌的后半部分，一下子從堅定的信仰轉入到寂寥、神秘、古老、飄浮、塵埃。正如對他的授獎詞所說：“不僅追求草原的遼闊視野，同時還保留著一草一木的細膩質感，以其樸實酣暢、清新明麗且富有節奏感的語言表達出對大自然詩意的體察和由衷熱愛，且不露痕跡地融入了可貴的人文精神。”③到了詩歌最后，詩人只聽到純粹個人化的蒼涼與苦澀之音。

總之，在面對闊大、無邊的邊塞時，涌動的“生命大感”是生命狀態的一種體現。而同時個體心中時時萌發的“生命小感”，也是一種極為重要的真實感受，甚至是比“生命大感”更真實、感人的生命體驗。亞楠“新邊塞散文詩”，一方面有著對于邊塞世界中“生命大感”的呈現，另一方面又對邊塞世界中生命意識的“小感”有著細致展示，這不僅是他散文詩的主要追求，也是當下新邊塞詩的一個重要特征。

亞楠除了在邊塞詩上進行著散文詩發展的探索之外，他還直接參加到散文詩文體的建設之中。正是他“新邊塞散文詩”的堅實創作，讓我們看到了邊塞詩在當下的拓展和推進。而對于散文詩詩體的建設，直接顯示了亞楠對中國當代散文詩發展的重要貢獻。

亞楠通過自己的一系列努力，為散文詩提供了諸多重要的交流和發展平臺，對于中國當代散文詩發展做出了直接貢獻。對于亞楠的“散文詩平臺建設”，堆雪在《行吟，為旖旎的夢想佐證——散文詩人亞楠及其作品印象》中，就詳細地介紹了亞楠在散文詩發展上所做出的種種努力：“亞楠不但創作出了大量優秀的散文詩篇，也為新疆乃至中國散文詩的發展做出了自己的貢獻。”在中國散文詩界，亞楠不僅是一個優秀的散文詩創作者，他還是一位優秀的散文詩建設者和推動者。

另外，亞楠還深入地研究和探索散文詩過程中出現的問題，為散文詩內在精神的建設提出了自己的解決方案。而這其中，他在散文詩中的獻身精神，更成為散文詩發展和前進的一種重要精神。在《與亞楠談散文詩》的訪談中，他說：“由于種種原因，散文詩一直處在邊緣化境地。在我國，散文詩的發展比較緩慢，由于陣地較少，相對來說散文詩作品發表也比較困難。我個人認為有這樣幾個原因。一，白話詩歌（新詩）搶占了先機。散文詩就沒有這么好的機遇和傳統。二，寫散文詩的作家不多，發展的‘市場’受到制約。三，名篇佳作少，收入中學lxtKIR0fc+leAM44GFf45w==課本的少，傳播面窄是制約普及的另一個因素。四，缺少發表的陣地，也就是說散文詩的生存和發展缺少足夠的空間。以上幾點雖然不夠全面，但也基本是制約散文詩發展的主要原因。”他對于散文詩邊緣化、發展緩慢等問題，分析出了一些具體的原因。對這些原因的探究和解決，顯示了他的不懈努力與探索。他在《行走，并快樂著——獲獎感言》中說：“在當代散文詩創作空前繁榮的表象下，中國散文詩的發展依然蒼白，依然顯得有些后勁不足。具有廣泛震撼力的經典作品尚未出現，真正意義上的散文詩大家也沒有誕生。因此，我們還需要倍加努力，還需要一種為散文詩獻身的精神。”這種對于散文詩的獻身精神期待，也是亞楠多年來自身散文詩創作歷程的真實寫照。正如王暉在《純美的情懷默默的堅守》中的感嘆：“在散文詩的世界里，在遙遠的西北一隅，亞楠幾乎是獨自一人在‘起舞弄清影’，進行他唯美的追求，幾十年如一日，熱情不減初衷。”對于散文詩的發展來說，與散文詩外在平臺建設相比，散文詩內在精神的建設也同樣重要。作為一位散文詩詩人，必須具有對散文詩的獻身精神，這正是亞楠在散文詩建設中的重要啟示。

在“散文詩詩體”的具體建設的細節上，亞楠也有著自己獨特的思考，提出了一些比較有價值的詩學探索。亞楠曾專門思考了散文詩文體的本質屬性，他試圖為散文詩的創作和發展尋找一個堅實的地基。在《與亞楠談散文詩》中他說：“散文詩必須有所節制，只能是一種戴著‘鐐銬’的舞蹈，一種蘊含詩意的抒發，一種‘欲擒故縱’的收放自如。”有了對于散文詩本質屬性思考的堅實地基，亞楠在散文詩的建設目標上就明確地為散文詩指出了“大詩歌”的推進方向。他在《在寂靜中堅守——首屆“中國·散文詩大獎”獲獎感言》中說：“‘我們’散文詩群的崛起，倡導‘大詩歌’理念，積極引領中國散文詩的探索和走向，不僅團結了一大批散文詩作家，而且以其廣泛的影響力和強勁勢頭，匯聚了許多優秀的新詩作者。”這一散文詩方向，集中體現亞楠為當代散文詩獲取自我合法性地位的努力。并且我看到，在亞楠散文詩的具體創作過程中，他所追求的大詩歌，在他的“新邊塞散文詩”中得到了一定程度的體現。而這種“大詩歌”的散文詩發展方向，不僅體現了亞楠為當下邊塞詩發展所指向的新空間，也呈現出散文詩獲得自己獨特文體價值的可能。

總之，在當下散文詩創作中，亞楠以其“新邊塞散文詩”的獨特追求，顯示出了他在當代散文詩以及新邊塞詩中的雙重重要意義。一方面他以“散文詩”來寫“邊塞詩”，使得他的“新邊塞散文詩”繼承與發展了傳統邊塞詩，這不僅拓展了邊塞詩在當下的發展空間，而且也展現出邊塞詩在當代詩歌中的獨特意義。另一方面，他又以“邊塞詩”來寫“散文詩”，使得他的“散文詩”在當下散文詩界中呈現出獨特的詩學個性，他的創作努力和散文詩詩學建構也對當代散文詩的推進具有啟示性意義。

注：①謝冕：《嶄新的地平線》，《中國西部文學》，1986年，第1期。②亞楠：《行走，并快樂著——獲獎感言》，《詩潮》，2009年，第2期。③見《首屆中國·散文詩大獎獲獎者簡介、獲獎理由、評委名單》，《散文詩》，2010年，第2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