礪兵

（上接2013年第1期）

一槍打死日軍指揮官

在豫南眾多的叢山峻嶺中，吳家山只是一座無名的小山丘，山勢平坦，無險可依，并不是個打阻擊的理想之地。

但它俯視縣城，緊扼通往趙家樓的公路要沖。要想堵住增援之敵，再也沒有其他更好的地方了。

特務連是在中午12時30分到達這里的。

連長鐵著臉低聲下令：“全體隱蔽好，我不開槍誰都不許開槍！”100多號人迅速消失在山上的亂石堆后、洼地里和枯草叢中。

大約一個小時之后，從縣城到這里的公路上泛起陣陣煙塵，敵人出來了。

當他們接近吳家山附近時，似乎發現了什么，停止了行進。一個日本兵端著機槍走下公路，朝山上掃射了一梭子子彈。

停了一會兒，見沒有動靜，又有四五十號皇協軍下了公路，端著槍大模大樣朝山上走來。

趴在洼地里的楊小山，平生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陣勢，心臟狂跳不已。他哆哆嗦嗦地把那顆手榴彈掏了出來，卻被老班長輕輕碰了一下：“沒事，那是瞎咋唬。”

楊小山看見老班長臉上平靜如水，于是也鎮定下來。他數了數，日本兵一個小隊，12個人。還有一個挎著指揮刀的官。加上皇協軍三個中隊，共計200多人。

特務連全體官兵沉默著，一聲不響，好像和這座山丘已經融為一體了。

狂妄的敵人離陣地越來越近，50米，40米，30米，20米……楊小山的心臟已經快提到嗓子眼兒了。他忍不住扭過腦袋，瞅見蹲在亂石堆后守著機槍的連長，手里的駁殼槍大機頭，不知什么時候已經悄悄張開了。

“嗨，這里有個打死的！”突然有一個皇協軍停下腳步，大聲嚷嚷，其他敵人也跟著湊過去看看熱鬧。

“啪——”，連長的槍響了，那個咋唬的敵人一頭栽倒。

戰士們也開槍了。雖然槍聲稀稀落落，但因為距離短，命中率高，也就十秒鐘左右的功夫，皇協軍在山坡前面撲通撲通悶頭倒下20多個。剩下的，一個個哭爹叫娘，轉身就跑。有幾個跑得慢的，很快被后面飛來的子彈放倒。

整個過程不到30秒。

槍聲停了。山丘上又恢復了沉寂，就像什么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楊小山心里感到很痛快，卻發現剛才身邊老班長只開了一槍。

剛才敵人咋唬是怎么回事兒呢？

那個大個子戰士，隱蔽的位置比較靠前。洼地面積較小，不足以藏下他那高大的軀體，頭部無可奈何地露出半邊。當敵人搜索接近時，他干脆臉朝下趴著，任憑敵人咋唬開槍，也一動不動。結果，敵人真把他當成尸體了。

就在那個發現他的敵人一邊咋唬，一邊要彎腰撿槍的時候，連長的槍響了。

拄著指揮刀，傲立在公路上的那個日軍指揮官，顯然被激怒了。

他先是對著幾個皇協軍軍官哇哇大叫一番，然后率隊全體沖下公路，指揮機槍開始對山上瘋狂掃射。

一小隊日本兵端槍在后面督陣，三個中隊的皇協軍士兵在軍刀和機槍的威逼下，傾巢向山上撲來。

這次，當敵人接近陣地100米左右時，連長指揮的機槍打響。楊小山聽得出來，新四軍的機槍節奏與日本鬼子的完全不同。

“噠噠噠……噠噠噠……”點射，短促而有力，這是我們的。

“噠噠噠噠噠噠噠噠……”連發，像潑水，這是敵人的。

特務連戰士們的步槍射擊也密集起來。

皇協軍死傷累累。走在前面的成排倒下，后面的遲疑轉身，剛撤回幾步，日本兵的機槍子彈又把他們逼了回去。

兩個皇協軍當官的，竟然脫掉上衣，光膀子拎著手槍，一邊驅趕士兵沖鋒，一邊聲嘶力竭地大喊： “弟兄們，黃金白銀是要拿命來換的！沖上去，消滅土共，皇軍虧待不了咱們啊！”

退下來的敵人又轉身嚎叫著向山上沖來。

“這樣打不行，得沖他一家伙！”

連長把駁殼槍插入腰間，順手拎起一支上了刺刀的步槍。指導員也收起手槍：“行。我帶隊沖，你指揮火力掩護。”

連長急眼了：“伙計，干嘛搶我飯碗？”

指導員劈手奪過連長手里那支上了刺刀的步槍，聲色俱厲：“戰場關鍵時刻，政治工作上不去，你負責？就這么定了。”

轉身命令王金龍：“通知全連共產黨員，上刺刀，準備跟我沖鋒。”

老班長王金龍早已擎刀在手。傳達完指導員的命令之后，他按了一把連長的肩膀：“放心吧，指導員的安全我負責。”又把那支步騎槍遞給楊小山，小聲叮囑：“聽命令，別動，千萬別亂開槍！”

楊小山知道，剛才老班長開了三槍。現在，這槍里只剩一顆子彈了。

連長咬著牙低聲下令：“停止射擊，準備手榴彈。”

見到山上射擊停止，皇協軍的氣焰更加囂張。光著膀子的兩個皇協軍軍官，活像紅了眼睛的賭棍，居然一邊喊，一邊一前一后地沖到了前面。

當敵人距陣地20米左右時，連長一聲令下：“投彈！”百十顆手榴彈如同一群黑老鴉般飛出陣地，將沖到陣地前的敵人頃刻之間淹沒在一片火光和氣浪中。

爆炸聲尚未停止，指導員大吼一聲：“共產黨員，沖啊！”挺起刺刀第一個躍出陣地。

老班長，大個子，還有40多名黨員戰士也都緊跟著指導員，一個個挺槍揮刀，怒目圓睜，如同一群金剛般嗷嗷吼叫著，沖入彌漫的硝煙之中。

楊小山學著其他戰士的樣子，扔出手榴彈。然后按老班長的吩咐，端槍趴著，一動也不敢動。

他看見沖到陣地前面的幾十個敵人，包括兩個皇協軍軍官，橫七豎八地被炸倒了一地。

后面的敵人驚魂未定，幾十把寒光閃閃的刺刀又緊逼下來。100多號人如同炸了窩的羊群，一哄而散。雖然日本兵督戰的機槍還在嗒嗒響著，但已阻擋不住這群潰兵狼奔豕突的腳步了。

日本指揮官氣急敗壞。他拔出指揮刀，對著一小隊日本兵哇哇狂叫一番。日本兵們隨即咔咔退出槍中子彈，端著刺刀，迎著指導員他們沖了上來。一場白刃格斗，隨即在這片剛剛冒出星星點點綠草的山坡上展開。

楊小山大氣都不敢出一聲。長了這么大，還是頭一次在這樣近的距離，看到這群來自異國的強盜。

這些日本兵大都身材短小粗壯，臉色黑紅，粗短的脖子上泛著油亮的光澤。雖然面對幾倍于己的沖擊，一個個卻毫不慌張，踏著有節奏的步伐，保持戰斗隊形，一前兩后地投入廝殺。

而特務連的戰士們一個個面帶菜色，體形單薄。雖然隊形密集，殺氣沖天，但單兵技術和體力明顯低于對手。兩軍剛一交手，便被刺倒了七八個。

老班長一邊用刀護住指導員，一邊大喊：“一個個圍住，包餃子！”戰士們醒悟，立刻變換隊形。三個，甚至四個一組，圍住一個。

日本兵隊形被很快分割。雖然他們每個人周圍，都有三四把刺刀逼著，但卻個個兇悍無比。

特務連的戰士們，往往只有在日本兵刺中一個我們自己的人，還沒有來得及拔出刺刀時，才有機會下手。有的戰士甚至根本不躲，迎來敵人刺刀的同時，也把自己的刺刀扎入敵人的胸膛，然后一起倒下。每刺倒一個日本兵，特務連的戰士都要倒下一個，兩個，甚至三個。

這慘烈的搏殺，看得楊小山全身血脈賁張，眼眶陣陣發熱。

他想到這些倒下的戰士們，剛才格斗動作有些遲緩的原因，都是因為餓著肚子，心里像被刀割了一般疼了起來。

這場白刃格斗中，唯獨大個子戰士與眾不同。他不與別人一組，獨自挑戰兩個日本兵。

剛一交手，一個日本兵不知深淺，呀地一聲，劈胸便刺。大個子原地未動，身形一側，槍托便橫著掄了出去，一下子就砸碎了他的腦袋。另一個知道碰上了高手，便弓起腰同他兜起了圈子。可憐大個子腹中無食，斗了一會兒就氣喘吁吁了。日本兵見機，上面虛晃一槍，一刺刀徑直朝大個子下腹刺來。

指導員和老班長剛剛聯手干掉一個鬼子兵。見大個子情況不妙，老班長先搶過來，身形未到，刀已揮出。寒光掠過，日本兵一聲慘叫，握槍刺向大個子的一條手臂，被生生劈斷，和槍一起落到地上。大個子上去補了一刺刀，結果了他。

那個日軍指揮官揮刀接二連三地砍倒了好幾個特務連戰士，當大個子拔出刺刀，感到背后森森涼氣，要躲閃時，已經晚了。大個子倒下時，嘴里還咕噥一句：“他娘的，就差口吃的。”

楊小山眼睛模糊起來。當眼淚滾過面頰時，他感覺很燙很燙。

指導員沖了過來，和這個日軍指揮官交上手。

當指導員瞅出一個破綻，一槍刺向他的左肋時，他居然用刀背撥開槍刺，刀鋒順勢向指導員的脖子抹來。幸虧指導員反應快，身子一偏，刀鋒掠過右肩，血立刻滲了出來。

連長揮槍大吼：“警通班上刺刀，準備——”沖字還沒有出口，滿臉被淚水和煙塵弄得臟兮兮的楊小山忽地一下跳出陣地，大喊：“殺呀！”挺著那支沒有刺刀，只剩下一顆子彈的步騎槍，一個人徑直朝那個日軍指揮官沖去。

老班長及時用刀擋住劈向指導員的那柄日本指揮刀，反手連續幾刀，這個日本官知道遇上了個中國老刀客，返身便朝山坡上跑去。

老班長不知是計，挺刀大步追來。

在日本刀術中，有一招叫絕殺技，即選擇有利地勢，佯裝敗退，待對手趕到跟前時，再轉身躍起，凌空劈下，頗類似中國古代的拖刀計，中計者非死即傷。

這個日軍指揮官今天就是想用這一招來對付老班長的。

當他朝山坡上跑出十來步時，正好與向他沖下來的楊小山打個照面。此時，他如果把刀砍向楊小山，結局也許是另外一個樣子。但他這時心里根本沒把這個端著支禿槍的小兵當回事。當與楊小山還有五六步距離的樣子，他突然停下腳，轉身躍起。

第一次真的面對一個殺氣騰騰、持刀沖來的日本鬼子時，楊小山一下子怔住了，腳也停下，不知自己這是要干啥。

耳邊忽然聽到連長在后面大呼：“開槍，快開槍呀！”楊小山這才恢復意識，順起槍口，對著已經跳起來的日本鬼子扣動了扳機。

“砰——”一聲槍響，像一只被擊中的兀鷹，這個刀術精良的日軍指揮官重重地摔在老班長的腳下。

這場戰斗，特務連消滅皇協軍60多人，日本兵12人，還打死兩個皇協軍中隊長和一個日軍指揮官。自己損失27人，都是在白刃戰中犧牲的。

剩下100多號皇協軍，早已逃之夭夭。

特務連得以從容打掃戰場，并把烈士們的遺體都抬了回來。

夕陽西下，團部通信員送來命令，趙家樓戰斗已結束，你連任務完成，速撤。

回來的路上，指導員說：“這次路過團部，把楊小山留給小鬼班吧。”

連長像個孩子一樣，又急眼了：“打掉27個老兵，才發現一只小老虎。你胳膊都受傷了，怎么還向外拐？特務連的兵，哪都不許去。”

指導員笑了，說：“好好好，都聽你的。”

老班長摸出兩排黃澄澄的子彈，塞到楊小山的手里，臉上露出父輩才有的慈祥：“這次繳獲不多，省著點用。”他肩上已換上一支嶄新的三八式步槍。

“是！”楊小山把子彈裝進口袋，緊了緊肩上那支已歸自己的步騎槍，面色平靜，大步行進。

他覺得，自己已經走進了神話中天兵天將的行列中。

為撒尿挨了班長一耳光

楊小山真的進了團部小鬼班。

連長和指導員在團部匯報吳家山戰斗情況，當講到楊小山一槍干掉那個鬼子官時，眉飛色舞的連長，不合時宜地加了這么一句話：“真想不到，這小家伙頭幾天還膽小得要命，要不是指導員護著，我早把他送給你們團部小鬼班了。”

“哦？”團政委眉頭擰起。顯然，對此話產生了莫大的興趣。

于是，楊小山開始了團部小鬼班全新的生活。

團部小鬼班加楊小山共12個人。最大的16歲，最小的才13歲，雖然都識得幾個字，但卻沒有一個讀完高小的。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