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卡利亞科夫——“重新定義”小號
在銅管樂器中,小號向來以嘹亮、高亢、激昂著稱。但天才的俄羅斯小號演奏家謝爾蓋·納卡利亞科夫(Sergei Nakariakov)不久前在上海音樂廳的演出告訴我們,小號的吹奏還有更廣闊的天地。
人世間的有些奇跡往往是由陰差陽錯造成的。納卡利亞科夫1977年出生在一個音樂世家,六歲開始學習鋼琴,三年后遭遇了一場車禍,他雖然死里逃生,但背脊受了傷,難以繼續走鋼琴之路。在父親的建議下,他改學了小號,而他本來就非常喜歡小號,對鋼琴不感興趣。一切因一場意外的車禍而出現轉機,以至于多年以后,納卡利亞科夫談到他的成功時,竟幽默地感謝那場車禍。真是因禍得福。
凡是對某件事物產生特別濃厚興趣的,其進步一定是突飛猛進、超乎異常的。納卡利亞科夫隨父親學習小號才一年,即開始參加比賽。盡管他后來拜過一些俄羅斯和法國巴黎的名師,但基本以自學為主。十四歲時,他的表現已經引起樂壇注目,被譽為“少年小號天才”“小號中的帕格尼尼”,TELDEC唱片公司即與他簽約。至今,他已出版了十張小號專輯。從錄音上聽,他的技巧非常出色,而他此次在上海音樂廳的驚艷登場,證明他果然是名不虛傳。可以說,近年來在上海亮相的小號演奏家中,納卡利亞科夫最為出類拔萃。
納卡利亞科夫的特色有三點:一是絕妙的音色,二是舉重若輕的“輕功”,三是超強的氣息控制。
納卡利亞科夫以特拉琴斯基(Torchinsky)的《隨想曲》開篇。此曲共有三段,第一段加弱音器,冥想般的若有所思;第二段是溫柔的抒情;第三段是炫技的快板。納卡利亞科夫在這第一首曲子中就亮出了他的三大特色,他的音色不尖不乍,委婉、柔和、醇厚,結合了法式小號的優雅與俄羅斯民族的歌唱性,其聲音類似圓號,聽來非常舒服。而他在樂曲結束時剎那間的音量控制,舉重若輕,極其干凈漂亮,沒有一絲“雜質”。福雷的《夢醒時分》原本是首藝術歌曲,旋律動聽,被多種樂器改編成獨奏曲,如小提琴、大提琴、長笛、薩克斯等,但小號的改編曲還是第一次聆聽,納卡利亞科夫的吹奏更表現了一份傷感和憂郁。
小號原創的樂曲并不多,在這個領域中,法國著名的小號演奏家、教育家、現代小號演奏學派的奠基人阿爾班是一位開創性的泰斗,他創作、改編了許多經典的小號曲目,如根據貝利尼歌劇改編的《諾爾瑪變奏曲》《威尼斯狂歡節》等,納卡利亞科夫以獨步天下的高超技巧,將這兩首名曲演奏得精彩紛呈,高潮迭起。
常規的小號因受樂器性能的限制,音域大都集中在高音區,對有些需著重表現中低音區的曲目,常會顯得“力不從心”。由于納卡利亞科夫特別喜歡浪漫派時期的改編曲目,因此他在音樂會上除了使用常規小號,還用了一把富魯格號,也稱粗短短號,因為它有四個活塞按鍵,喇叭口也更大,善于表現低音區,從而拓展了小號的音域。納卡利亞科夫用富魯格號吹奏了舒曼的《快板與慢板》《幻想曲小品》、普朗克的《德賽夫勒旋律》。舒曼的《快板與慢板》最早是為圓號而寫,《幻想曲小品》是為大提琴和單簧管而寫的,這些樂器的中低音特質在富魯格號中就能充分自如地表現,這似乎更符合納卡利亞科夫的音色特質,于低沉委婉中不動聲色地抒發他的音樂情懷。據說,納卡利亞科夫使用富魯格號的頻率大大高于其他的小號演奏家。
現場聆聽,會發現納卡利亞科夫獨特的演奏風格和音色與他的身體狀況也有關系。因為他的背脊曾經受傷,較難昂首挺胸,因此在吹奏時,手中的小號或持平,或低傾,聲音多從地面反射,音量不是很大,但音色之美無與倫比。據現場上海的同行說,納卡利亞科夫的技巧一般人是學不來的,那完全是一種天賦。
永遠的皮亞佐拉
十多年前,我就被阿根廷作曲家阿斯托爾·皮亞佐拉(ástor Piazzolla)迷住了,寫過一篇《追蹤皮亞佐拉》的文章,后來收在我的《音樂心情》一書中,并放在首篇,可見我對皮亞佐拉的熱愛。
皮亞佐拉本來是想做一位正統意義上的古典音樂作曲家,他也確實有這方面的才能。但在求教于素有法國音樂“教母”之稱的布朗熱后,一切都改變了。獨具慧眼的布朗熱告訴皮亞佐拉:你的天賦在探戈,在那兒你能找到獨一無二的皮亞佐拉。
皮亞佐拉就此開竅,進入了真正屬于他自己的音樂創作。他將扎實的古典功底與傳統的阿根廷探戈相結合,創作出了現代探戈。他大大拓展了探戈的音樂語匯和表現領域,吸引了一大批上至前衛先鋒、下達平民大眾的粉絲,將探戈音樂上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和境界,他也由此被譽為“阿根廷探戈之父”。2012 年是皮亞佐拉逝世二十周年,由他的關門弟子、法國手風琴大師理查·蓋里安諾(Richard Galliano)領銜的七重奏組合巡演至中國大陸,在上海音樂廳上演了一場“永遠的皮亞佐拉”音樂會。
這個七重奏由手風琴、第一和第二小提琴、中提琴、大提琴、低音大提琴、鋼琴組成,靈魂人物自然是年已六十二歲的理查·蓋里安諾。蓋里安諾出生于法國戛納,四歲開始學習手風琴,十四歲時迷上了爵士風格的音樂,于是傾情于手風琴與爵士風格音樂的研究和表演,并擅長編曲、指揮,與眾多的歐美音樂家有過成功的合作。蓋里安諾的獨特才華引起了皮亞佐拉的注意,后者邀請他為莎士比亞戲劇《仲夏夜之夢》伴奏,從此開始了兩人長達十年亦師亦友的情誼。因此,由蓋里安諾來演釋皮亞佐拉,可謂“根正苗紅”。
音樂會集錦了皮亞佐拉的代表作:《讓愛回來》《米開朗基羅70》《天使的歌謠》《孤獨》《遺忘》《自由探戈》《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四季》。不同于往常,《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四季》不是一氣呵成,而是分成“春”“夏”“秋”“冬”四個片段穿插演奏。這是我十年來欣賞到的最為精彩的皮亞佐拉。皮亞佐拉的探戈,統一中有變化,變化中求統一,那特有的探戈切分節奏、迷人心扉的泛音、醉生夢死的銷魂蝕骨、激昂強勁的電光石火,仿佛將上海音樂廳變成了布宜諾斯艾利斯的舞廳、酒吧、小街……音樂會上,蓋里安諾用了三種樂器,除了常規的手風琴以外,他還用阿根廷傳統的班多鈕(Bandoneon)手風琴演奏了《米開朗基羅70》《天使的歌謠》《遺忘》,讓人感覺好像皮亞佐拉靈魂附體、重返舞臺,因為皮亞佐拉本人就是位班多鈕手風琴好手;他用口吹手按鍵的口風琴演奏了《孤獨》,極度的憂傷中彌漫著絲絲縷縷的溫情,第一小提琴的獨奏與口風琴的對話情意綿綿,感人肺腑;在獨奏《自由探戈》時,蓋里安諾以極為高超的技巧將皮亞佐拉的這首豐富的獨白演釋得幾可與巴赫那首著名的無伴奏小提琴曲“恰空”相媲美,我們甚至能在其中的片段中聽出管風琴的效果,絕妙!
蓋里安諾不僅是位手風琴高手,在作曲上也深得皮亞佐拉的真傳,在音樂會上,他還與樂手們演奏了自己創作的探戈曲:《致克勞德的探戈》《沉重探戈》《紐約探戈》,似乎比皮亞佐拉更為現代和熱烈,可聽性也非常好,不愧是“名師出高徒”。蓋里安諾與六位樂手的配合默契無間,充滿即興,妙趣橫生,時而對話,時而“挑戰”,時而融為一體,時而單打獨斗,他與第一小提琴的精彩飆技贏得了場內陣陣掌聲。
音樂會以羅德里格斯的《假面舞會》壓軸,別具新意。這首創作于上世紀初的探戈,追溯了探戈音樂的前世今生,成為百年來最為流行的探戈名曲,幾乎成為探戈音樂的代名詞,其耳熟能詳的節奏和旋律,令全場觀眾用掌聲參與了演出,氣氛之熱烈,仿佛將音樂會變成了一場探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