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及：軍人與政治的交鋒

2013年6月30日，文明古國埃及又處于“激情燃燒”的歲月之中，民眾上街，抗議現任穆爾西政府。在聲勢浩大的街頭運動前，埃及穆爾西政府岌岌可危。埃及軍方向穆爾西發出最后通牒，要求7月3日之前政府必須做出回應。隨后，軍方宣布政治過渡路線圖，以巴拉迪為首的過渡政府上馬。埃及如火如荼的民眾抗議，軍方與政府的斗爭，不禁讓我們對這個遙遠的古國思緒萬千：為何軍方牢牢掌控著埃及的政治走向？

軍人政治的傳統

2012年6月，埃及首位“平民總統”誕生，經過選舉，穆爾西成為埃及首位沒有軍方背景的總統，從此終結了埃及長達60年的軍人政權。從歷史上看，埃及的諸位蜚聲全球的總統，如納賽爾、薩達特等，都是軍人出身。就是在任數十年的“老帥”穆巴拉克，也是肩帶軍徽的軍人總統。從穆爾西開始，埃及走向民主及發展的時代，本以為總統可以決定國家的生死存亡之大事，但現實觀之，穆爾西政府與軍方的抗爭一刻也沒有消停過。

當今埃及的國內局勢復雜：政治上，三大派別林立，而且軍方事實上還掌控著埃及國內的政治大局和社會穩定；經濟上，貧富分化，經濟問題叢生，特別是全國25歲以下年輕人占總人口近一半，但就業率不足50%，導致社會不穩定；宗教因素也不可忽視，以穆斯林兄弟會為代表的伊斯蘭教派，在民眾中得到較大的支持。美國事實上也是不甘寂寞，時刻關注埃及局勢，基于自身的利益，歷來支持軍人政權，而當埃及實行民選政府后，又出于種種考慮，并未停止對埃及軍方的軍事和經濟援助。總之，軍方在埃及的政治和社會中發揮著極為重要的作用，已形成了一種獨特的利益集團，而民眾對軍方的態度也是較為復雜。之所以埃及軍方作為一種獨特的國家機器，成為埃及政治和社會的主導，也是受各種因素的綜合影響：

其一，埃及的安全局勢。作為非洲主要國家之一，埃及在戰后的民族解放運動中居于首要的位置。1952年，納賽爾所代表的年輕軍官發動政變，成立新政權，從此終結了由法魯克的曾祖父穆罕默德·阿里所建立的土耳其王朝，埃及的統治真正落入到了埃及人的手中。納賽爾所代表的民族英雄形象，為埃及的強人統治和軍方贏得了聲譽。二戰結束后，中東的局勢仍然錯綜復雜。圍繞著巴以建國問題，阿拉伯世界和以色列戰火紛飛，先后爆發了5次中東戰爭。在歷次中東戰爭中，埃及的軍事力量發揮著舉足輕重的作用。從這一國家安全局勢來看，埃及的軍方必須時刻保持著“強大的力量”，才能起到保家衛國的作用。這也是埃及軍方到今天，仍保持46萬軍隊的龐大規模的歷史因素之一，因為這是由國家所處的生存環境所決定的。

其二，軍方擁有自己的獨門“秘籍”。從戰后至今的60年看來，埃及軍方大部分時間都統治著埃及的國內社會，由于軍隊在國家中的重要作用以及光輝業績，埃及軍方在國內的口碑確實不差。雖然近些年來，埃及國內各種力量對于埃及軍方的批判逐漸增多，但我們仍看到，在埃及廣場示威的民眾經常與維持秩序的軍隊聯歡，形成軍民一家的和諧局面。起初政府曾試圖用警察來維持秩序，但埃及警察腐敗無能，口碑極差，所以最后不得不動用軍事力量。在幾十年的“精心經營”下，埃及軍方成為了埃及社會中的獨特政治、社會和經濟力量。在20世紀六七十年代，軍隊面臨復員問題，為了解決就業以及保持社會穩定，埃及軍方開始了自身的“創業歷程”，擁有了自己獨特的經濟勢力，目前，已經深入到埃及社會的各個角落，甚至包括面包店、足球隊等等。據相關統計，埃及軍方對于埃及經濟的國民生產總值比率，已經達到8%～25%的程度，甚至有一些國外研究機構統計，可能達到40%上下，但具體數字仍是一個謎。因為軍方的神秘性，沒有人能確切知道它掌控了多少國家經濟命脈。

凡此種種，皆表明埃及軍方不僅僅是“一介武夫”，而是一個具有自身歷史，囊括埃及政治、社會和經濟內容的復合體。但是，為何這種超級航母式的壟斷寡頭沒有受到埃及人民此起彼伏的革命抗議呢？此間緣由，可能還得從軍方的歷史地位以及埃及的國民教育中尋找。埃及的歷史和國民教育將埃及軍方塑造成“保家衛國”的英雄形象，而普通民眾對于軍方的認識正是來源于課本教科書的美好描繪。當然，在互聯網時代，埃及軍方要保持以往的良好英雄形象，可能會面臨更大的難度，因為隨著網絡信息時代的到來，埃及民眾客觀接近事實的機會大大增加。受此影響，近3年埃及的民眾也是時常上街抗議現任政府和軍方。

其三，美國的支持。中東的政治局勢及其變化，美國的影響是巨大的。基于歷史和現實利益因素，美國對中東的關注比其他任何大國都多。對歷史上的埃及軍人政權，美國經常是鐵桿盟友，比如支持穆巴拉克的威權統治。2011年2月，埃及的“街頭革命”風起云涌之時，美國冷靜觀察，隨時轉變風頭，希拉里宣布援助埃及1.5億美元。在埃及軍方“罷黜”穆爾西之后，美國的表態較為曖昧，一方面呼吁埃及軍方保持“最大克制”，另一方面也不中斷每年的13億美元援助，以制裁埃及軍方。

埃及軍方獨特的社會和政治地位不是一蹴而就的。正如“槍桿子里面出政權”所言，在數十年的歷史中，埃及軍方為國家的生存和榮譽發揮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但隨著時代和國家的發展，埃及軍方反而進一步鞏固了先前的地位，成為了一個集政治、社會和經濟為一體的超級寡頭，成為埃及社會和政治發展的幕后操手。

埃及軍政“復合體”

二戰后，在第三世界興起的民族解放運動造就了一批民族英雄，不少國家的一批年輕軍官在時代潮流的激蕩下，承擔起了民族解放的任務，由此也產生了戰后發展中國家的一個獨特現象，即軍人政權的長期統治，如巴基斯坦、泰國、緬甸和非洲部分國家，等等。但是，埃及的軍政結構較之于其他主要的軍人政權，仍有著非同尋常的獨特性：

其一，埃及軍方不直接執政，發揮幕后掌舵手的影響。較之于一些軍人政權的直接執政甚至是家族統治，埃及軍方似乎很低調，并沒有自己親自操刀給埃及指引方向。尤其是在2012年的大選中，埃及軍方還發揮著維持秩序的作用，同時也接受了民主選舉的程序。但是，軍方的姿態仍是低調的，甚至很多核心要員并不經常在媒體露面，更喜歡甘居幕后。

其二，軍方的底線是不能觸及和危害軍方的利益。正如前文所述，埃及軍方已經形成了強大而復雜的社會經濟利益集團，所以，民選政府的施政方針必須以保護軍方的正當利益為前提，否則，埃及軍方會“龍顏大怒”，民選政府陷入岌岌可危的地步。這次穆爾西政府的下臺，就是一個生動的實例；穆巴拉克的黯然下臺，也與此有一定關聯。比如，軍方實際上一直不滿穆巴拉克打造自己的家族利益，甚至安排自己的兒子作為接班人，等等。

其三，軍方在社會中發揮秩序維護者的作用。與很多軍人政權的高壓統治不同，埃及軍方對于“街頭抗爭”確實發揮著秩序維護者的作用，而且，在街頭經常可以看到軍民聯歡的場面。這說明軍隊與民眾的對立并不是那么激烈和嚴重。而這與其他大多數發展中國家的情況是不同的，不少國家的軍人政權并沒有獲得較好的聲譽和形象。事實上，那些在廣場上慶祝民主勝利果實的埃及民眾，對埃及軍隊在街頭上的“有序巡邏”持非常感激的態度，特別是軍隊的克制和中立態度。

由上觀之，埃及軍方在埃及社會政治中發揮了獨特作用，在世界各國的軍政關系中是獨樹一幟的。由于埃及軍方往往在危機關頭能夠發揮維護社會穩定的作用，在經濟領域甚至能為民眾提供就業機會和經濟產品，所以軍方的地位是受到民眾認可的。從這里也可以看出，軍方對于政治的干預，只要其形式是和平的，即要求現任政府“禪讓退位”，那么普通民眾可能不是那么在乎這種“程序的非民主”，而是欣然接受軍方的保護者角色。

槍桿子決定埃及命運？

激情動蕩的埃及，仍處于向政治和經濟現代化的邁進當中。過去3年多以來，隨著埃及軍人政權穆巴拉克的下臺，埃及的政治現代化已經大大向前推進，至少總統選舉的制度已經重新拉開。但是，目前更為緊迫的、也是數次街頭政治昨日重現的原因，即社會經濟問題的嚴重滑坡，這是埃及當局亟需處理的問題。

軍方對于埃及的政治和社會，在未來較長時期仍發揮著重要的作用。這不僅僅是因為軍方手握武器，能夠平息各種不穩定的因素；更為重要的在于，軍方事實上成為埃及的社會命運掌控者，因為它不僅在上層建筑中幕后協商，更掌握著經濟基礎。長遠觀之，軍方仍是埃及命運的操控者。

首先，埃及軍方不會自己直接執政。從過往的歷史來看，埃及軍方對于政治權力的關注，更多是在于獲得實際影響和利益。而且，一個穩定的埃及社會也是軍方所希望看到的，因為埃及軍方的利益已深入到社會經濟的各個領域，如果社會動蕩，那么埃及軍方的利益也會受到損害。但是，隨著政治民主機制的推進以及美國等大國對于埃及政治走向的認可，埃及軍方的理性考慮應該不是掌權，而是獲得實際的影響力和控制力。

其次，沖突和矛盾的焦點之一，可能在于利益的碰撞。由于軍方的無形之影和現行政府的實際操作，權力和利益存在重疊甚至是沖突的可能。所以，無論是巴拉迪還是已下臺的穆爾西，或是埃及數大派別聯合執政，如何處理與埃及軍方的關系恐怕是至關重要的。否則，任何派別都難以逃脫軍方的控制。

最后，埃及社會的政治經濟發展走向，還是與經濟發展的實際情況息息相關。如果社會經濟矛盾，特別是占人口絕大多數的年輕人的經濟生活沒有得到保障的話，那么，在一個自由上街游行的國度，且廣場政治仍是沒有限制的條件下，一大群年輕人涌入廣場，各種焦慮、憤怒、恐懼以及興奮等情緒混雜一起，埃及的廣場將成為人口群聚、表達不滿甚至發生沖突的地方。而軍方若能超越自身的利益，更多地解決埃及的社會和經濟問題，那么埃及的未來無疑更為光明，但任何組織和利益集團一旦形成，要主動違背自身利益，服務于更為普適的社會利益，沒有強大的外力和動力刺激，那無疑只是一種想象和期待而已。

【責任編輯】林 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