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字舞

看過張藝謀電影《山楂樹之戀》的人們一定記得電影里女主角靜秋在臺上跳忠字舞的片段。一群學生身著綠色軍裝，全身心投入到舞蹈當中，口中反復高唱“天大地大不如黨的恩情大”。

凡是經歷過“文化大革命”的人，一定不會忘記，二十世紀六十年代中期中國突然開始盛行一系列程式化的文化現象：如“忠字舞”、“語錄歌”、“領袖像章”、“早請示晚匯報”、“手捧紅寶書”等。這些活動充斥了社會生活，很快，全國形成了上下一支歌（語錄歌）、一個舞（忠字舞）、八億人民八個戲（樣板戲）的文化局面。

“一個舞”就是上世紀六十年代，在全中國盛行的“忠字舞”。從字面意思不難理解這一舞蹈的含義，即一種表示對領袖無限忠誠的一種集體舞蹈。

一、“忠字舞”的出現與發展

“忠字舞”最初出現在舞臺上，是由專業演出隊伍表演。但后來隨著“文革”的逐漸發展，全國上下掀起了對領袖崇拜的高潮，一些人認為，表忠心已經不是舞蹈家的事，而是全國人民的心聲，為什么老百姓不能舞之蹈之呢？而林彪等人為了自身的政治利益，加以推波助瀾，使“忠字舞”得以被推廣。在“文革”高潮時期，其普及程度之廣，無任何形式的舞蹈可以相比。舉國上下，凡能走路者，十有八九會跳。舞者的年齡可謂“上不封頂，下不保底”，老至八九十歲的耄耋，小至四五歲的幼兒，皆不乏善舞者。較為典型的舞蹈是以《大海航行靠舵手》、《敬愛的毛主席》、《在北京的金山上》、《滿懷豪情迎九大》等歌曲為伴唱、伴奏。這個舞蹈流行于“文革”高潮期，時間約在1966—1968年間，到中共第九次代表大會以后漸趨衰微。

“忠字舞”的表現形式，有人認為是從大型舞蹈史詩《東方紅》里衍生出來的，也有人認為源自內蒙古一帶的“安代舞”，為了通俗易用又給予簡化。“忠字舞”的特點是動作粗放、簡單、夸張，大多采取象形表意、圖解化的表現手法。“忠字舞”的跳法簡單易學，以《敬祝毛主席萬壽無疆》為例：舞者右手高舉紅寶書，左臂曲于胸前，手心向上，雙腳為立正式，待樂曲的過門響過之后，舞者左腳隨節拍上下踏動，右腿膝關節同時一屈一直，雙手隨節拍向右上方反復托舉。唱至“我們有多少貼心的話兒要對您講，我們有多少熱情的歌兒要對您唱”時，一面扭腰、抬腿，腳步左右前后地邁動，一面上下左右揮舞紅寶書，做抒情狀。歌曲結尾時，舞者右手高舉紅寶書，自上而下，一頓一頓，做叩首狀，口中反復高唱“萬壽無疆”。唱至“千萬顆紅心在激烈地跳動”兩手的拇指和食指合并，畫成一個心的形狀比在胸前。

忠字舞的動作往往都有一定的含義，如雙手高舉表示對紅太陽的信仰；斜出弓步表示永遠追隨偉大領袖毛主席；手指怒指地面表示徹底砸爛資產階級；緊握雙拳表示要將革命進行到底。跳舞時手里通常以《毛主席語錄》或紅綢巾作為道具。它的動作近似于廣播體操。“忠字舞”的動作有點像廣播體操，略有僵直、生硬的感覺。舞者全身心投入到舞蹈當中，充溢著朝圣的莊嚴感，但由于舞蹈粗糙、僵硬、稚拙，卻又讓人產生滑稽的感覺。專業人士和多數民眾批評說沒有美感，但也有人認為舞蹈姿勢優美甚至可與后來勁舞媲美，無意間倒給革命時代的娛樂匱乏提供了某種補償。“忠字舞”的動作設計與其說是舞蹈，不如稱其為體操，無論形式如何，都沒有影響其傳播速度和范圍。從首都北京到全國其他城市，從城鎮到農村，中華大地上隨處可見“忠字舞”。一定程度上，“忠字舞”成了那個時代的一個符號，只要看到“忠字舞”，就一定會讓人聯想到“文化大革命”。

據經歷者回憶，那時候，清晨鍛煉隨處可見跳“忠字舞”的人群。不僅普通群眾會集體跳“忠字舞”，紅衛兵游行時，也會跳“忠字舞”。跳忠字舞的方陣動輒成百上千人，前后相連可達上萬人、隊伍逶迤數里，載歌載舞前進，有時竟持續十多里路、好幾個小時。跳一會兒，步行休息一會兒，交替行進。游行隊伍狂熱亢奮，場面、規模十分龐大。在文革中，舉行“早請示、晚匯報”儀式和慶祝性的游行時，都要表演這樣的舞蹈，男女老少都可以完成。據說在沈陽火車站，曾發生過不會跳“忠字舞”者被阻攔上火車的事。“忠字舞”成了當時全民性的運動。

跳“忠字舞”最初強調的是一種對領袖從內心深處散發出來的莊嚴崇拜之情，要表達出對領袖的忠誠，跳舞時情緒要激蕩。但是，當大街上一大堆的男女老少聚集到一起后，要想跳出這種效果，是幾乎不可能，加之動作原本的簡單機械，所以往往出現的是一種滑稽的場面。每天早上八點，是約定齊跳“忠字舞”的時刻，所有的人都要走出大門，到街道上聚集起來一面唱《大海航行靠舵手》等歌曲，一面手舞足蹈。

“忠字舞”的傳播，有它的強制性，因此使得有些人不得不為之。學者王覺非在回憶這段歷史時，曾有這樣的描述：“一些上了年紀的老頭、老太，十分無奈地跟著大伙搖搖擺擺，看來非常不情愿，但也盡力而為，絕不敢拒絕不跳，更不敢口出怨言”。而在大家跳“忠字舞”時，經過的路人也必須駐足同舞，假如想要若無其事地通過可是不行的，跳舞的人們會對你怒喝一聲：“你什么出身？對毛主席是什么感情？”學生的課間操也被“忠字舞”代替，每天的課間操，就是大跳“忠字舞”。數百名學生在操場上像做操一樣散開，這時，廣播喇叭里傳出《毛主席是我們心中的紅太陽》的歌曲，師生們隨著曲調手舞足蹈，如果有學生跳得不認真，也是要責罰的。由于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擅長跳舞，而且“忠字舞”到后面越來越混亂，所以在九大以后，這種特殊的舞蹈就逐漸消失了。

二、忠字舞出現的根源

“忠字舞”在文革時期得到極為廣泛的傳播，形成了一種全民參與的、有濃厚政治意味的文藝形式。它的出現并得到如此發展的根源，是同當時不斷滋生的領袖崇拜氛圍分不開的。建國初，經過社會主義改造，第一個五年計劃實施，新中國的國力得到一定程度的恢復，人民生活得到改善，國民自信心愈發高漲。伴隨著社會主義教育、人民公社化、“大躍進”等全民性、旨在“跑步進入共產主義”的政治與經濟建設活動，對領袖的崇拜逐漸產生、形成。到“文革”時期，經過林彪、康生、江青等人的推波助瀾，達到頂峰。“早請示、晚匯報”、“三忠于、四無限”、“忠字舞”等多種表現領袖崇拜的形式和文藝作品大量出現，形成了一種所謂的“忠字化運動”。

林彪、康生等人為了撈取個人政治資本，對毛澤東的個人崇拜和神化進行了別有用心的煽動。由于林彪等人的鼓吹，整個社會對領袖的崇拜，無論在形式還是在內容上，都是無以復加的。到處是紅海洋、語錄歌、領袖像、忠字舞。“忠字舞”正是產生在這一背景下，成了一種全民性的活動形式。有人回憶，在呼和浩特，“忠字舞”的場面恢弘無比，動輒上萬人同時載歌載舞前進，可以從新華橋一直跳到東門外，足足五公里路，整個過程需要幾個小時才能完成。并且，與“忠字舞”類似的忠字化運動的產品比比皆是：農民交糧叫忠字糧，積肥叫忠字肥，各種各樣的工藝品叫忠字品，工人們還在火車、汽車、輪船、機器上掛上了大大的“忠”字。

進入70年代，盡管發生了林彪叛逃事件，但對于領袖崇拜的勢頭并未絲毫減退，反而發展到以虛構的藝術形象為崇拜偶像的程度，這些現象一直延續至文化大革命結束。這些現象自始至終都是政治運動的產物，都是政治借助于文藝的一種表現形式，是那個特殊年代特有的政治文化現象。

鑒于這些現象對中國造成的嚴重危害，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黨中央在全面糾正文化大革命造成的對黨和國家事業嚴重危害的過程中，特別強調反對在黨內搞個人崇拜等。1980年7月30日，中共中央在《關于堅持“少宣傳個人”的幾個問題的指示》中明確提出：“這些不適當的紀念方法不但造成鋪張浪費，脫離群眾，而且本身就帶有個人創造歷史的色彩，不利于在黨內外進行馬克思主義教育和掃除封建主義遺毒。”

“忠字舞”，作為一種特定時代特殊的形象符號，已經漸漸淡出人們的記憶，但這種不正常的文化現象的出現，本身就值得人們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