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峰速寫（組詩）

《 畫 山 》之一

這偌大的山已經沒有什么可以勾勒

一只烏鴉停在馬背上

幾匹馬在松樹下

山只在山中

松樹向著風的方向生長

枯枝在梢頭，枯樹在林間

是青灰白的明證

山路之外，油菜花準備結籽

翻過這一山的青綠、灰白和赭紅

就是金黃色的海洋，翻過這涼夏

就是春天——

風已經掀起蝴蝶的裙角

《 畫 山 》之二

緊貼著石頭一樣的土地

馬匹和一群黑羊

在樹下，安靜仿佛空氣

沒有風，幾只大鳥飛起來

紫色和紫色躍然紙上

一個人和他的畫板

顏料和他腳下的一只樹菇

喃喃自語的游人

一只盤旋的鷹，一只會飛的螞蟻

還有一截上午的時光，都落到了筆尖

《 畫 山 》之三

烏鴉在哪里停泊？

它們將鳴聲灑滿了一座山

（這山仿佛曾是空的）

綠色的和淡紫的聲音

隨遇而安，像山里小聲作響的細水

從遙遠的天外，化成雪

融成水，一直流淌

那些在早晨靜默的黑色大鳥

住在何處，它的家人都好嗎，

烏鴉飛起來，呱呱地拍打翅膀

那風聲在說：請歸去，快歸去

石頭的心長在坡底

母親永在故鄉

夜 雨 聞 鈴

云過的時候，下起了雨

山朦朧，樹朦朧

雨水打在氈房上，落在草葉上

聲音婉轉，大地上除了雨聲別無他音

這雨下得像回到了古代

通往蜀國的棧道

孤獨的君王親手埋葬他的愛情

銘刻一生的愛情啊，在雨聲中

在夜色里，搖晃

萬籟俱寂，那個人的心里

霓裳舞曲猶在，山路空茫

仿佛有鈴聲回蕩

歸 云

春天的時候，西山的云都起了

一朵云有一朵云的姿態

一朵云有一朵云的故園

比如，西山的云，曾從東邊而來

如今，幾遍春風已經吹過

幾樹秋葉飄零

幾陣細雨，從它們的心頭落下

那個叫故鄉的地方在哪里呢？

夜 宿 山 中

雨一直沒有停，山中沒有燈

牧人的狗在叫，叫聲和著雨聲

回音裊裊，像是回到故鄉

屋檐之下雨水的聲音

一陣輕快，一陣急促

夜漸漸深了，

母親呼吸聲仿佛還在耳邊

曲折的山路上，有人趁著夜色歸家

而那個人，夜宿白石峰，

在山林深處，和一群羊一起

在同一縷空氣、同一場夜雨中

溫柔入夢

有 時 白 云 起

草尖上還有昨夜的雨水

靜默的山，山連著山

有時白云起于樹間

而流水潺湲

爬地松保持著從前的姿態

白云漸漸地升起來了

一株渾身灰白的松樹

脫落它的舊皮囊

終于修煉成一支劍，干凈利落

直指藍天

夏 雨

入夏以來，每天一場雨

從不間斷。就像相愛的人

每天在心里彼此思念

這些雨落在深夜里

落在人家屋頂的天線上

有一些落到了遠方

遠方有人每天哭泣

為著不能擺脫的命運

不能自主的生活

也有人，只是隨便哭一哭

什么也不為，只是看見深夜里

落起了一場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