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考：一場火災的尷尬

河南省蘭考縣，一個普通居民家中的火災成了社會的焦點，大火過后，人們最為關心的不僅是引發火災的緣由，還有誰該為那些逝去的生命負責，是收養所的負責人袁厲害，還是當地的民政部門，抑或這本來就是一次尷尬的追問？

袁厲害，河南省蘭考縣收養孤兒和棄嬰的“愛心媽媽”。這不是她第一次成為媒體的寵兒，2005年河南《大河報》曾刊登報道《軟心腸給袁厲害帶來的收養煩惱》，報道中說，這些孩子都是剛出生就被親生父母遺棄的，不幸中的萬幸是他們的生命軌跡與袁厲害連接在了一起。20多年收養100多名棄嬰，有的已經長大成人，有的還嗷嗷待哺，有的被送了人，有的因病離開了這個世界，中間的不易鮮有人知曉，而袁厲害始終不能走出的是“收養利益”的漩渦，有人稱她是“愛心媽媽”，有人說她“利用孩子斂財”。這個不斷向政府“伸手”提條件的普通人最終因一場火災陷入了更大的漩渦。

當袁厲害的熱心受到質疑，她沒有回避這個問題，20多年，100多個棄嬰，袁厲害承認自己曾將一些孩子送給他人收養，她說這也是無奈之舉。突然想到《人在囧途》中張歆藝扮演的女教師，她為了給孩子看病，在街上“行騙”，為了這些孩子，作為老師，她甘愿自毀形象。而對于我們來說，誰愿意為了那點低保費去領養那些身體病弱，甚至不健全的小孩？誰愿意為了別人家不要的孩子而和丈夫分居？誰又能一堅持就是20多年？袁厲害做到了。

違法收養？私自收養？當蘭考政府對袁厲害的收養行為一次次重新定性，我們看到了這個社會中民間收養的尷尬處境。因為在醫院附近做小生意而接觸到棄嬰的袁厲害成了當地有名的棄嬰收養人，當地的民政部門也“委屈”地說，我們是考慮到她的特殊情況，才給她特事特辦，所以才哪怕知道“不合法”，也要默許。

如果不是這場火災，這種“默許”或許會一直持續下去，沒有人質疑袁厲害的收養資格，也不會有人爭論收養所的惡劣條件，畢竟袁厲害給了這些棄嬰活下去的機會。然后還會有人撿了棄嬰就往她那兒送，110還會把撿到的小孩送過來，因為20多年的時間，在不少蘭考人的腦子里，遇到這種事先想到的是袁厲害，而不是民政局。

而即使送到蘭考的民政局，棄嬰的歸宿也是難解的問題。一個很現實的原因是，蘭考縣并沒有兒童福利機構，即使交到民政局，最后也要輸送到開封市福利院。棄嬰在欠發達地區比較普遍，開封市福利院承接能力也有限。也許正是這樣，哪怕生活條件惡劣，對于這些棄嬰來說，袁厲害的家中也許是不錯的歸宿。

而另一個讓棄嬰流向袁厲害家中的原因是：如果你在路上撿到棄嬰，抱到民政部門，你必須出具公安機關的撿拾證明。你要拿到這份證明，就要跟隨民政局報案，讓公安機關去事發地調查，錄口供，做筆錄，這個過程就要很久。最后，在民政部門領表填寫《撿拾棄嬰（兒童）情況證明》，才可以走人。根據《中國公民收養子女登記辦法》，收養棄嬰要提供的各類證明材料更多。如此繁瑣的手續，相較于直接將棄嬰送到袁厲害那里，哪一個更容易實現，一目了然。當然繁瑣的手續是為了保證棄嬰的權利，但現實傾向了“簡單”的一方。

而根據預想，這些棄嬰們在不久后就能等到蘭考福利院開門的日子，2011年9月蘭考民政局向有關部門請示了建設社會福利院事宜，縣里要籌資在2013年把這個項目建起來。但2013年剛剛開始，一場火災讓這種“過渡時期的默許”瞬間打破。

2011年，中國新聞網曾刊登報道《“愛心媽媽”收養棄嬰遭質疑：好事辦走樣》，報道中說，蘭考縣民政部門的工作人員說，嚴格意義上來說，袁厲害的做法是合情合理但不合法的。知道了問題的存在，卻沒有尋求解決的辦法。這就像社會中許多問題一樣，問題的解決總得需要一個“導火索”，而這個“導火索”一旦觸發，總有人要為之付出代價。如果不是這場火災，這些棄嬰還在接受著袁厲害卑微的溫暖，還在等待著遙遙無期的民政救助。而所謂的“合情合理但不合法”，就意味著相關法律既不合情又不合理，那為什么非要等到人們付出代價才想到糾正呢？

在火災過去的30多個小時之后，蘭考縣官方有了第一次正面回應和表態。蘭考縣相關部門領導在新聞發布會上承認，造成目前的局面與當地有關部門監管不力、工作上的漏洞是分不開的，下一步他們將對全縣安全消防進行拉網排查，并且對非法收養兒童的行為不再縱容，要嚴厲地打擊。而在“嚴厲打擊”非法收養兒童行為之前，政府應該先明確什么是“非法收養”，沒有了如今的收養，這些棄嬰又該把哪里當成自己的歸宿？

1月6日，民政部也下發通知要求全國各地民政部門主動做好對個人和民辦機構收留孤兒的管理工作，用1個月時間，組織力量對個人和民辦機構收留孤兒情況進行全國大排查，堅決消除安全隱患。但對于這些棄嬰來說，最大的“安全隱患”便是無人收養。

誰應該對棄嬰負責？丟棄嬰兒的父母必然有責任，政府也無法脫了干系，但如今這些嬰兒既不在父母身旁，又沒被政府收養，而是靠著既無責任亦無義務的袁厲害才得以存活。在無條件收養棄嬰的民政部門看來，這也許是個不錯的選擇，緩解了政府的壓力。當政府說，覺得她一個人不易所以才默認的時候，政府推卸了對這些棄兒的責任。當媒體渲染袁厲害為這些棄嬰提供的惡劣條件時，我們該思考的是，這些孩子最需要的是先要活下來！如果說，他們的親生父母給了他們最初的生命，袁厲害就給了他們欣賞這個世界的機會。

無論對于蘭考還是袁厲害，一場火災讓民間收養棄嬰的尷尬顯露無疑，這種尷尬不僅僅是他們的，更是整個社會的。社會的進步總要等待這些尚未解決的問題被解決。對于龐大的孤兒群體，以及為數不少的民間孤兒撫養機構來說，孤兒沒有戶口，孤兒院沒有在民政部門注冊，就意味著失去社會保障；而對于一些地區來說，想救助這些孩子卻又無能為力：沒有專門的機構，亦沒有相應的法規。我國現有的孤兒救助體系，現在面臨著無法規范大量現存于社會的民間孤兒撫養人士和撫養機構，更沒法解決民間孤兒撫養的尷尬。

我們追問蘭考，是因為我們希望袁厲害式的收養尷尬不再上演！

責任編輯/鐘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