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五卅慘案后,北京大學組建救國團,同時創辦《救國特刊》作為機關刊物。該刊主要圍繞民眾救國的主題開展工作,并對運動時刻保持清醒的理性精神。由于缺乏良好的社會環境和救國團黨派紛爭等原因,《救國特刊》僅出版十六期,但其經驗和教訓對當今愛國情懷仍有參考借鑒價值。
[關鍵詞]《救國特刊》 救國團 刊物特點 終刊原因
[中圖分類號]G239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9-5853 (2013) 02-0020-04
1 《救國特刊》的創辦及其特點
1925年5月30日,上海日商紗廠槍殺工人顧正紅。隨后,英國上海巡捕房又捕殺散發傳單的中國學生。英日暴行,激起全國人民的憤慨。6月3日,由潘家洵、周倫超、譚慕愚等人發起,北京大學成立救國團,以“抵抗強權,爭國家真正的獨立與自由”為目標,號召“真正具有愛國熱心和奮斗精神的同胞,趕快起來和我們同站在第一道火線上,和我們的敵人拼命死戰”[1]。為更好地開展這次運動,救國團成立出版股,出版刊物加大宣傳力度,推顧頡剛為出版股主任,潘家洵、王施曾為副主任。此時,被出版界譽為“副刊大王”的孫伏園正在邵飄萍主持的京報館負責編輯《京報副刊》,與顧頡剛過從甚密。經過交涉,“伏園允在副刊中騰出一天”[2],為救國團提供輿論陣地,《京報副刊·救國特刊》就此誕生了。
《救國特刊》逢星期日出版(其中第4、第16期星期一出版),每期8版,共16期,設有《卷首語》《評論》《通訊》《救國碎談》《演講》《文件》《文藝》等欄目。顧頡剛是特刊的主要撰稿人,以“無悔”為筆名發表《根本抵制之客談》《論救國與工作》等文章三十多篇。其他如洪深(筆名樂水)、周倫超、葉圣陶(筆名郢)、譚慕愚也都對刊物給予熱情的支持,常有文字見諸特刊。該刊的特點,首先在于它能緊跟時局,在第一時間對列強暴行發表宣言,表明立場,提出應對辦法。其次是知識與理論并重,常識之外,也探討帝國主義、國家主義、三民主義之類的理論問題。但最突出的是其以民眾為中心的救國思想和清醒、理性的救國精神。
救國歸根到底是民眾的事業,什么樣的宣傳手段更易為百姓理解和接受,是特刊考慮的首要問題。刊物創辦之前,顧頡剛曾用民眾語體撰寫《上海的亂子是怎么鬧起來的》《傷心歌》兩種傳單,效果良好:“此傳單發出后即生效,孩子們口中唱了,刷黑的墻上用粉筆寫了”[3]。根據這一經驗,他提出的第一個辦刊方針就是,“用淺近的語言作演講稿,可以供給演講員的應用”[4]。這種思想也得到其他撰稿人的積極響應,樂水說:“對一班睜大了眼,張大了嘴,穿著短衣服,或者赤著背,或者甚至于拖著辮子的小販、店夥、農民、工人去說帝國主義、資本主義、經濟絕交、收回領事裁判權一類的名辭,固然誰都知道不適宜,就是侵略、壓迫、犧牲、抵抗這些字眼,我以為亦要避去才好”[5]。通俗的語言外,特刊也在積極探索其他為群眾喜聞樂見的宣傳手段。特刊第8期刊載了北觀創作的《科學救國大鼓書》,把科學救國思想編成鼓詞,寓教于樂,唱給民眾聽。顧頡剛興奮地說:“這一類的適用于民眾的文藝品,我們希望多多得到,如有人寄于我們,非常歡迎”[6]。
特刊同時為民眾設計了簡便易行的救國手段。多數民眾整日為生計奔波,高深的理論研究、慷慨激昂的演講均非他們所長。只有將救國主張融入百姓生活,才會產生切實的效果。樂水指出,“抵制敵貨是對付敵人的一個又容易、又妥當、又厲害的方法”[7]。特刊首期即用兩版篇幅刊登部分英日貨品的商標,以幫助民眾辨別敵貨。兩周以后,又刊發《征集英日貨品的商標》的啟事,面向社會,擴大影響。同時承諾“以后積聚的多了,當刊成單冊,備大家隨時檢查之用”[8]。對于抵制敵貨中出現的偏差,亦注意隨時予以指導糾正。抵制敵貨之外,特刊也在努力尋求標本兼治的救國方法。是時民氣消沉,百姓麻木,《止水的下層》形象描繪了下層民眾“管他國亡不亡,我們有得田種就是了”的冷漠心態[9]。這種情況下,即便抵制敵貨取得些許效果,救國運動也難獲最終勝利。為此,特刊每期均設置專欄,介紹鴉片戰爭經過、租界由來,以及天津條約、中法條約、二十一條的內容,附以簡單明了解說文字,讓民眾了解國家招致外侮之源,喚醒其內心深處愛國熱情。與此配合,特刊還登載了《阿富汗怎樣爭得獨立》《中國和印度聯合起來做這種神圣的事業》等文,介紹弱國獨立自強運動的歷史和經驗,增強民眾信心,以期救國運動持久開展下去。
這場愛國運動中,特刊主持者及撰稿人始終保持著清醒的頭腦和理性的精神。對于當時的局勢,周倫超認為,“今之世界,弱肉強食。所謂人道正義者,須以強權為后盾;所謂國際公法者,亦不過管理弱國之規律”[10],因此唯有抵抗、自強才能重樹國家尊嚴。同時,他們對救國運動的困難也有充分的估計。樂水指出,“這次滬案不是一樁偶然發生的事情,而是許多原因積造下來的一個必然的結果。國事之糟既然由來已久,救國的工作要想在一朝一夕之間就做成功,天下哪有這樣便宜的事情?”因此,即使受到挫折,我們依然要“切實的繼續的各人就著各人能做的事盡力去做”,絕不能灰心氣餒[11]。另外,為了避免五卅慘案激起的民憤演變成盲目排外,顧頡剛在1925年6月3日的傳單中已經提醒:“好的外國人,我們仍舊要待他們和和氣氣。我們的主意,并不是凡是外國人都恨。我們恨的是不把我們中國人當人看待的英國人跟日本人。這個意思,我們一定要明白記住才好。”[12]特刊創辦后,其他撰稿人也時常提醒民眾勿犯這種錯誤。兢之分析說,雖然慘案與各國都有關系,但英日兩國有直接責任,如果“認各國都為交涉及攻擊之對方,則交涉范圍擴大,糾紛愈多”[13]。周倫超亦撰文強調,“不宜牽涉英日以外的其他各國,即對英日人亦不宜發生暴動,亂殺亂打”,“以表示我國國民較前已有進步”,避免給外人留下中國人“盲目排外”的口實[14]。在對待敵貨的問題上,特刊同樣體現出非凡的理性精神。吳克禮指出,對于商家出售或國人購買的外國貨物,不宜采取簡單焚燒的手段。“現在多焚一件劣貨,我國商人便多受一分損失,我國人民也多增一分需求”,最終“反而替他們添出一個銷路”[15]。聯系到前時國人抗議日本侵占釣魚島時打砸焚燒同胞所購日系商品的行為,前人的這種理性精神確實值得我們深思。
2 《救國特刊》終結的原因及啟示
按顧頡剛的初衷,特刊要長久地辦下去,“要把這次興奮的感情變為持久的意志,要把一時的群眾運動變為永久的救國運動”[16]。但事與愿違,第15期刊載的救國團啟事云:“現以《京報副刊》上各種特刊均已停止,《救國特刊》亦未便久占副刊的篇幅,定以第十六期為結束期”,正式宣告刊物的終結[17]。自1925年6月21日至10月5日,前后不過106天,成為一個短命刊物。《救國特刊》既有稱職的主持,又有熱情的會員,似乎不應該短命。救國團雖然給出了“未便久占副刊篇幅”的理由,但它更像一種托辭。其實,同期《救國與工作》一文已經透露出特刊所以終刊,實是因為“受各方面的種種牽掣,再也不能維持,只得以下一期為末一次了”[18]。但“種種牽掣”所指為何,需要進一步申說。
《救國特刊》是救國團的機關刊物,救國團的興衰直接影響到特刊的命運。救國團的事業缺乏良好的社會環境,經常受到外部的誹謗與攻擊。8月間,救國團特別工作部因特殊事件須在夜里接洽業務,下班常在凌晨一兩點鐘。一男一女兩工作人員趁工間唱戲取樂。《社會日報》以此為素材刊載《救國鴛鴦》一文,對救國團大肆攻擊,校長也有收回辦公場所之意。顧頡剛對此極為憤怒,“兩性愛慕,了無足奇,而社會上好掀波浪,借一二人攻擊團體,此其心真可鄙也”[19]。8月12日,救國團派周倫超、李鴻華等人到中山公園董事會出席各界聯席會議,但會上有人蓄意搗亂,致使會議秩序混亂,沒有取得預期的效果,特刊的事業已經蒙上一層陰影[20]。
就救國團內部而言,會員中普遍存在畏懼困難、不敢做事、不愿做事的情緒,大家常為一項提議爭執不休,難以付諸實際行動。譚慕愚曾提出“向軍隊宣傳”的議案,結果意見紛紜。有的認為“理想太高,事實辦不到”,有的說“向軍隊宣傳太危險,不能做”,有的說“軍人純本服從,宣傳他也沒有用”,有的干脆以“純是廢話”全盤否定。提案通過后,持不同意見者又消極抵制,對此事絕不與聞,向軍隊宣傳一事最終化為泡影。這種風氣的存在,不僅影響了救國團的效率,更降低了它的社會聲望。顧頡剛批評道,“大家倘使真的愿意做一項救國的事業,必須先把自己養成了永久工作的習慣,磨練成百折不回的志氣,高興也做,不高興也做,直到成功的時候”[21]。特刊即將終刊之際,他又連續發表《救國與工作》《再論救國與工作》兩文,反復申明踏實工作對救國的重要意義。這些言論,與其說是對社會普通人的勸誡,勿寧說是對救國團成員隱晦的批評。
不僅如此,救國團內部還存在劇烈的黨派紛爭。6月3日,救國團首次大會就因人事組織問題產生爭執,部分人員當場離席。“女師大事件”發生以后,譚慕愚在個人宣言中指責原女師大校長楊蔭榆的繼任者易培基、李石曾。易、李二人均為國民黨黨員,遂唆使救國團中的傅啟學等國民黨黨員聯合二十余人在《京報》刊載聲明,攻擊譚所信奉的國家主義,指斥其武斷專權,把持會務。譚慕愚和夏葵如隨之發布啟事辯解。顧頡剛、潘家洵四處奔走,勸說和解,救國團也發表聲明,試圖平息事態,但傅啟學等人依然毫不讓步。最終,譚被迫退出救國團文書股。她滿腔悲憤地說:“我們只憑我們信仰國家主義的精神和熱血來辦救國團,凡是關于國家有益的事,就盡心盡力地辦,不計成敗,不管報酬……他們如此地懷疑我們,以為我們和什么政黨一樣的卑污,一樣的講利用把持,未免太污蔑我們了”[22]!顧頡剛一針見血地指出:這種“惡政客化的辦事手腕”,是救國事業進行的最大障礙,為此“我們應該不把自己給別人利用,也不把別人給自己利用”[23]。時隔四十余年,他又在其日記中記道:“救國團以愛國始,而以鬧黨派意見終,此予之所以不愿參加政黨也。熱腸如慕愚,終遭罷斥,推之其它事亦可知矣”[24]。這次紛爭給救國團帶來致命一擊。顧頡剛、潘家洵辭去出版股職務,彭道真、張德峻、谷源增、徐開瑞和其他一批支持者相繼退出,救國團的瓦解已經不可避免。
導致《救國特刊》終刊的最直接原因是發表了攻擊蘇俄的言論。7月22日,蘇俄政府拘捕中國學生、商人二十余人。救國團為此發函,指責蘇聯“直與英日帝國主義者相勾結,挾強權以凌我”[25]。第12期上又發表了《日俄侵略滿蒙設施的點滴》,指出“俄國以歷史上、地理上、經濟上的必要,不得不侵略滿蒙。雖然一時曾歸停頓,現在蘇俄又開始進行,較之日本大有后來居上的氣象”[26]。《京報》主持人邵飄萍是中國傳播馬克思主義、介紹俄國十月革命的先驅者之一。他對救國團攻擊蘇聯的言論十分不滿,遂囑孫伏園轉告顧頡剛,“特刊允出至十六期止”。而顧亦因“實在無功夫,而救國團勢已瓦解”,沒有再作進一步的爭取[27]。
作為一份別具特色的刊物,《救國特刊》的過早終結給我們留下很多遺憾和深刻的教訓。但該刊以民眾為中心的救國思想無疑抓住了中國貧弱的癥結。在當今中日釣魚島爭端的背景下,它所表現出來的理性愛國精神尤其值得我們思考和借鑒。
注 釋
[1]救國團.救國團成立宣言[N].救國特刊,1925-06-21(1)
[2][12][19][24][27]顧頡剛.顧頡剛日記(第一卷)[M].臺北:聯經出版公司,1988:628, 636, 651, 660, 662
[3]顧潮.顧頡剛年譜[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3:110
[4][16]無悔.發刊詞[N].救國特刊,1925-06-21(1)
[5]樂水.救國碎談(四)[N].救國特刊,1925-06-28(2)
[6]無悔.科學救國大鼓書附記[N].救國特刊,1925-08-09(8)
[7]樂水.救國碎談(六)[N].救國特刊,1925-07-13(4)
[8]振武.英日貨品的商標[N].救國特刊1925-06-21(1)
[9]西諦.止水的下層[N].救國特刊,1925-09-13(7)
[10]周倫超.吾人救國之旨趣[N].救國特刊,1925-06-21(1)
[11]樂水.我們應該灰心嗎[N].救國特刊,1925-10-05(16)
[13]兢之.我們須認清敵人[N].救國特刊,1925-06-28(2)
[14]周倫超.如何用宣傳功夫[N].救國特刊, 1925-07-13(4)
[15]吳克禮.焚燒劣貨與抵制劣貨[N].救國特刊,1925-07-26(6)
(下轉26頁)
(上接22頁)
[17]救國團.救國團啟事[N].救國特刊,1925-09-27(15)
[18]無悔.救國與工作[N].救國特刊,1925-09-27(15)
[20]救國團.會務紀要[N].救國特刊,1925-08-09(8)
[21]無悔.罪言[N].救國特刊,1925-10-05(16)
[22]譚慕愚.吶喊后的悲哀[N].救國特刊,1925-10-05(8)
[23]無悔.止刊詞[N].救國特刊,1925-10-05(16)
[25]無悔.救國團致蘇聯駐京大使加拉罕函[N].救國特刊,1925-08-23(10)
[26]政均.日俄侵略滿蒙設施的點滴[N].救國特刊,1925-09-06(12)
(收稿日期:2012-1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