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者的第三者

她撫著他的臉，指腹輕輕地熨帖他滑膩的皮膚，心中想著這個比自己年少3歲的年輕人真好，大把的光陰灑在他的身上，任他揮霍。這讓年過30的她欣羨不已。

她突然問道：“世上有誰人，能夠做到‘不負如來不負卿’？”

他抬頭。隨即又搖搖頭。

她笑道：“戲子呀。你看啊，戲子在臺上唱歸唱，演歸演。嘗盡了故事的酸甜苦辣，領教了人性的貪嗔癡，曲終又可抽身而退。多好。”

他點點頭，微笑著稱許她的悟解。隨即卻露出焦灼的眼神，“你想跟我說什么？”

她笑得更歡了，“我先生似乎誤會了什么，我想也許是我們走的太近的緣故”。

“你知道的，我——”她趕忙用手指堵住了他的唇，也堵住了他的念想。

兩年前的一個冬天，他遇到了她。她喜歡戲劇，喜歡聽電臺，他覺得她很特別，芳華正茂的時候，卻喜歡正午躺在藤椅上，悠悠地聽著電臺播出的抑揚頓挫的唱腔。他一直認為，只有上了年紀的人才有如此嗜好。他不懂她，但是她唱歌，他就伴唱，或者合唱，兩個人總是歡笑著度過一整個下午，然后禮貌地道別。對的，用“禮貌”一詞來描述他們之間的相處一點也不為過，她極友好，一有淘到的好曲子，便馬上拿來與他分享，無論有沒有他可以合唱的部分。他終于明白，“君子之交淡如水”是真實存在的。

一個晌午，他興沖沖地捧著一塊精致的表來見她，他知道她的生日快到了。她愛收集表，她說聽著時針滴答滴答走動的聲音，就好似聽到了時間的腳步聲。她癡迷這樣的傾聽，也癡迷表的設計構造。她歡喜地接過手表，抑制不住內心的喜悅，直言要請他吃飯。他笑笑，覺得世上再沒有比她的笑容更迷人的了。

“下個月，我要訂婚了。”她的笑容依然燦爛。

他猶如被霹靂擊中，腦袋嗡嗡響，虛脫了一般。

“是個本地人，在事業單位工作。”她向他介紹她的未來夫婿。

“本地人，”他重復著，身份是他無法改變的，戶口可以改，但她父母對外地人的偏見堅如磐石。

“媽媽居然還跑去給我們合八字，算命先生說他的屬相很配我。”她似乎很滿意父母給她做的主。

他低著頭，胸內的苦澀慢慢涌上來，快扭曲了原本端正的五官。

后來，在朋友的聚會上。他看到了他的“情敵”，一個高大穩重的男人，比她年長4歲。雖不是骨子里有浪漫因子的男人，但卻是過日子的好料。女性朋友們都羨慕她嫁了個潛力股，她笑得更盛了。他看到他對她的呵護，她的滿足快樂。他覺得是時候放下了，這輩子，認了，有緣無分。

往往當你準備放棄的時候，轉機卻又適時的來到。那天雨淅淅瀝瀝地下著，她約他在咖啡館見面。他到的時候，看到她落寞地看著飄著的雨，當他走近她的身邊時，她才從沉思中緩過神。

“最近過的怎么樣？”他還是關心她的心情，關心她的一切。

“嗯。挺好的。”她擠出一點笑容，他感到心里一抽。

“發生什么事情了嗎？”

“我懷孕了。”她用手指挽了挽垂落眼前的發絲，笑著抬頭看他。

“哦。那，恭喜你”。他不知道如何繼續話題。

“走吧，陪我去商場再買點東西。”她笑著起身，他趕忙幫她提過衣物。

進商場的時候，她突然挽住了他的手臂，對他莞爾一笑。他感到一陣眩暈，是幸福突然降臨的手足無錯。他懦懦地笑著，緊了緊被挽著的手臂，似乎身邊的是他的妻子，肚里是他未出世的孩子。他覺得是老天垂憐他的真心，終于給了他扮演“幸運兒”角色的機會。

隨后的幾天，他們的走動較之前頻繁得多。她常常請他幫忙，修電腦、買東西、當司機，他越來越歡喜，以至于忽略了思考她丈夫的去向。直到有一次她靜靜地看著他，用手撫過他的臉時，他聽到自己作為一個“第三者”怦怦直響的心跳聲。他甚至覺得，事情真的出現柳暗花明的轉機。

那天，他們談論著秦腔，她忽然引來“不負如來不負卿”的話題。她說戲子能夠曲終唱罷，全身而退，巧妙地彌補了感情與現實的缺憾，是真正的智者。他忽然感到她就是戲子，一直唱著演著，現在要落幕了，她得請他離座了。

“我先生似乎誤會了什么，我想也許是我們走得太近的緣故”，隨后她用指腹堵住了他想要的辯解與坦白。

“對不起。我想我們以后不要見面了。我先生已經回到我的身邊，他一時糊涂，急著升職上位，去奉承上司的女兒，我不想鬧，只好利用你來激起我先生對我的緊張和在乎。我覺得自己很卑鄙，你是無辜的。在我和丈夫中間，你從來不是第三者，你無需介懷。請你忘了我吧。”

……

他把跟她有關的一切東西裝進紙箱，打算去銷毀。一張略略泛黃的信箋掉了出來，他記得她最愛這些個文字，“山和水可以兩兩相忘，日與月可以毫無瓜葛。那時候，只一個人的浮世清歡，一個人的細水長流。”這是她最愛的詩人林徽因所寫。

他笑了笑，他不是第三者，就算是，在他和她中間，也有個第三者，那就是她自己。

她最愛的，一直只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