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控制欲背后的“純潔”癖

今年的夏天很熱，不過才9點多，氣溫就已經30多度了，蘇文和楊林第一次坐到了我的咨詢室。蘇文穿了一襲黑衣，黑色的長袖襯衣，扣子一直系到領口，灰黑色的直筒長褲和黑色的矮靴，讓我感受到一種實實在在的壓抑。

兩人坐下來，很長時間沒有說話，我也沒有催促，靜靜地坐在那里觀察他們。如果僅僅從外表上看，我實在想不出蘇文口中的楊林竟是那樣一個人。

愛你和被你愛，我都痛苦

接到蘇文的電話是一天晚上，已經過了11點，她的聲音聽起來在顫抖：“對不起，這么晚打攪您，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辦了，我好痛苦，您能不能幫幫我？”

我說：“好，你說說看好嗎？”

“昨天和他吵架了，他就說要和他前女友去開房，還當著我的面給他前女友打電話，他前女友也同意了，然后他就走了，我后來給他打電話他也沒接。”蘇文說。

我問她吵架的原因是什么？

蘇文說：“每次都是因為那些事，他不讓我跟任何男性有接觸，就連跟男同事說話都不行，好幾次下班的時候他來接我，我和幾個同事在聊天，其中有幾個男的，他就會沖上去說有急事，馬上把我拉走，回到家就跟我吵，說我‘風騷’。我現在特別恐懼和男性說話，就連大街上問路的我都會躲得遠遠的。大夏天特別熱的時候，他也逼我穿長褲。我真的特別痛苦?！?/p>

“你有沒有問過他為什么這么做？”

蘇文：“問過。每次吵完架他都會來和我道歉，不只是道歉，是懺悔！他每次都說‘我控制不了我自己，我也不想這樣?！缓缶凸蛳聛碜屛以徦?，說他愛我，愛到無法自拔的地步才會這樣?？晌艺娴暮芾?，我不想再這樣下去，我知道他在乎我，就是因為太在乎，已經讓我受不了。我每次都下決心離開，可每次都心軟。我覺得我快崩潰了……”

我建議蘇文，如果有可能和男友一起來做咨詢。

見到兩個人一起來，我感受到蘇文對楊林強烈的愛，只有愛才能壓抑自己的痛苦遷就對方，這一刻我就知道這種能量一定能幫助他們走向和諧。

表面看起來，楊林斯斯文文，戴了一副沒有框的眼鏡，面容很清秀，帶著一股文藝青年的范兒。你很難想象他會有那樣強烈的控制欲。

楊林思維很清晰，他知道自己的行為給蘇文帶來的壓力，也知道自己一定是哪里出了問題，但是他卻控制不了自己：“就像吸毒一樣，一遇到蘇文和別的男性在一起，身體里就好像有千百只蟲在爬，憤怒就充滿了我的心，根本沒法控制。”

我放了“The Promise From A Secret Garden”的音樂，然后靜靜地聆聽了蘇文和楊林心中壓抑了許久的情緒和淚水……

畸戀情結

楊林和蘇文顯然平靜了很多，楊林單獨向我講述了他的感情經歷。

“我的第一個女朋友比我大，是上大學時候認識的。那時候有很多男生追她，她也不是個專一的人，這點我很清楚，可我還是對她有種控制不了的好感。”

“你愛她？”我問。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愛，也許是她身上的什么吸引著我?！?/p>

“你認為那是什么呢？”

楊林沉默了一會兒……

我知道他或許在思考，或許感悟到了什么。我希望他能清楚地感知自己的問題，我提示他“或許你是不是可以想想，這個人好像是誰？”

楊林似乎有些驚訝，抬起頭看著我。

“你想到了什么？”我繼續追問。

“我不知道……”楊林像是在逃避。

“嗯！繼續說說d50302809f9995f40a57aad797d601a1你和第一個女朋友還發生了些什么，好嗎？”我知道接下來他會再回到這個關鍵問題上的，于是請他繼續講下去。

“后來，我和她發生關系了，我知道她不是處女?！?/p>

“這對你來說意味著什么？”我問。

“我受不了?。?！即使一開始我就知道她可能已經不是‘處’了，但我還是期待她的第一次能是我的?！?/p>

“她不是處女這件事在你看來意味著什么？”我又一次明確了我的問題。

楊林開始有些憤怒，我知道我碰觸到他的敏感地帶了。

“那就代表她是個蕩婦！她不配得到我的愛！”楊林語調開始升高。

“能告訴我你現在的感受嗎？”

“我覺得很氣憤！她憑什么這樣對我！”楊林的情緒異常激動。

“那么除了生氣還有別的感覺嗎？不用著急回答，你可以仔細體會你現在的感受。”我希望能從他不同尋常的情緒中找到些線索。

楊林沉默了3分鐘，好像在探索，又好像在回憶：“我，我覺得……害怕。我不知道為什么害怕……”

我們在受到傷害和遭遇背叛時，往往會感受到憤怒或者悲傷，而楊林卻出現了恐懼的感覺，這讓我愈加地明確了自己的猜測：在楊林過去的經驗里一定有什么是和“處女”這件事有重大關聯的，并且經受了創傷而未能平復。

接著楊林講到了他的第二個女朋友。

“她是個有夫之婦，但是我知道她不愛她老公，她說他們結婚3年但沒同過房，只是為了經濟利益結的婚?！?/p>

“你當時相信她嗎？”我問。

“信……”楊林又沉默了……

“然后呢？”

“她沒騙我，她把第一次給了我。我看人還是挺準的……”

“那后來又發生什么了？”楊林又想要避開話題，我希望他回到重點上。

楊林大喘了口氣，“后來她就把我踹了！”

“你認為是什么原因？”我堅持讓他說下去。

“其實是我的錯，我不好……我和別的女人上床被她知道了，她不能原諒我，我們就分手了?！睏盍终f得很平淡，但我能感覺到他在壓抑自己的情緒。

“她把第一次給了你以后，你就開始和別的女人上床了，對嗎？”

“嗯……”

“你知道你這樣做的原因是什么嗎？”

“我……我知道我這樣對她，是我不好，可我控制不了，反正她已經不干凈了！”

“所以你是在報復？對嗎？”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為什么這樣?！?/p>

“我能不能這樣解釋：對你來說只要不是處女就代表不純潔，無論她的第一次給了誰?！蔽以谠囍鞔_他的觀點。

他沒爭辯，默認了我的話。

這之后我讓楊林坐在一張椅子上，在他對面放了另一張椅子，我讓他放松下來，想象椅子上坐的是他之前的女友，然后把自己想說的話說給她們聽。

我引導性地問他：“你覺得她像誰？”

楊林流著淚：“媽媽，好像是我媽媽！”

我不是“媽媽”

在之后的咨詢中，楊林講述了他的童年經歷。

“12歲時，我爸發現我媽有外遇，然后就懷疑我不是親生的，硬拉著我去做了親子鑒定。那時候我特別恐懼，特別害怕被拋棄……雖然后來證實我是親生的，但我爸對我媽完全不一樣了，對我的感覺好像也不一樣。”

不難想象，當時還是小男孩的楊林，內心承受了多大的壓力，他看到的是爸爸不再愛自己的事實，無論這12年來建立了多么深的親情，對楊林來說，爸爸的愛也是建立在“自己是親生的”這一條件之下。他的感覺就停留在12歲。

所以長大后的楊林便把是否“純潔”和“愛”畫上了等號。即使女友的第一次給了自己，他也不能夠再愛她，因為她已經“不再純潔”。楊林為了掩飾自己“內心那個小孩的恐懼”，便需要和不同的女人發生關系，這就是他運用的防御機制，是一種強迫性重復。對楊林來說，女友必須足夠忠誠才可能保持“純潔”，而忠誠意味著：你的身體、精神甚至說出的每一句話都是屬于我的。為了“保護”蘇文的“純潔”，他唯一的辦法就是限制蘇文和其他男性接觸。但他還不清楚自己內心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就好像蘇文第一次給我打電話時所說的“楊林要去和前女友開房”，這是一種“投射”現象：我擔心的事，你也會為此擔心?！安恢摇笔菞盍值摹懊舾械貛А?，因此他會用“我也會對你不忠”來威脅蘇文。

了解了楊林的過去之后，我幫助他重塑了他的原生家庭：母親外遇這件事只是他們夫妻之間的事，與12歲的他無關，爸爸媽媽依然愛他。

回到當下，楊林如釋重負，他長大了，已經不再是12歲的小男孩，他有能力為自己負責，可以擁有自己的感覺和自己的一切，活在當下，他就是他自己。

那天，已經是8月的盛夏，蘇文穿了一件低胸的長裙，站在楊林面前的時候，楊林拉起她的手，“我從來不知道你這么美，我知道我原來讓你很痛苦，對不起……”

當楊林說了“對不起”后，我示意蘇文在楊林面前緩緩舉起之前準備好的“不是媽媽”字樣的紙板。

楊林笑了，抱住蘇文說：“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