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上的素描（組詩）

一只貓的孤獨

和雞玩了一會兒

因聽不懂雞的語言

又和鴨玩了一會兒

因沒有共同的愛好

去和狗玩，卻被狗

在眾人的面前攆了一圈

又一圈，直到逃進屋子里

可老鼠早被消滅光了

只剩一些呆頭呆腦的家具

它就爬上椅子，和椅子

玩了一會兒，又爬上桌子

和桌子玩了一會兒

和掃帚玩了一會兒后

它安靜地躺在地板上

用毛茸茸的爪子

輕輕地觸碰自己的尾巴

我想笑，卻笑不出來

快樂的，幸福的人啊

你喝酒的時候，跳舞和K歌

與親朋談笑風生的時候

可曾想到有一只貓

內心空空蕩蕩

正捧著自己的尾巴

自己和自己玩耍

母親七十歲了

忙完手中的活計

我就回去看看母親

母親七十歲了

她的頭發七十歲了

她的耳朵七十歲了

她的眼睛七十歲了

她的嗓子七十歲了

她的牙齒七十歲了

她的腰桿七十歲了

手和腳七十歲了

孤獨和皺紋也七十歲了

她用七十歲的肩膀

顫巍巍地扛著

我們扔在故鄉的家

生活啊 你是知道的

再小的家，也有一千噸

一千噸，就這樣

壓在母親的身上

你也明白的

一個女人活到七十歲

她的力氣就只剩下一歲了

我的母親，一定還在

用她一歲的力氣洗衣做飯

養豬喂牛，搬動糧草

一定還在用她一歲的力氣

扛著她的腰痛，咳嗽

和從不間斷的頭暈

忙完手中的活計

我就回去看看母親

生活啊，你是知道的

母親的心臟也七十歲了

你也是明白的

兒女的重量，對于母親來說

比天重，比地重

我們遠走他鄉

把一生的重量 全部

扔在了母親七十歲的心臟上

忙完手中的活計

我就回去看看母親

記得還在故鄉的時候

我親眼看見，很多的母親

就是這樣被兒女扔下的家

一寸一寸地把腿壓進了黃土

把腰壓進了黃土

把肩壓進了黃土

最后，整個兒被壓進了黃土

苦苦地扛了幾十年的家

一下子掉在了大地上

那么空空蕩蕩

生活啊 請允許我

忙完手中的活計

就回去看看母親

在黃土外剩下小許的母親

讓她七十歲的眼睛

看見我已回家了

一下子就亮成三十歲

我沒能裸裸地離開

我已死了多年

赤裸裸地來

卻沒能赤裸裸地離開

我走過的路

很多人還在走

我做過的事

很多人還在做

我說過的話

很多人還在說

我用過的名字

很多人在接著用

我的粗手和糙腳

很多人也長出來了

包括我的微笑

和哭泣

就連你們看到的那些背影

也是借用的

我的肉身

牛想爬上田坎

牛拉著犁

想爬上田坎

它埋著頭，蹬著八字腳

一寸一寸靠近

剛要爬上去

卻聽到有人對著它

不斷地吆喝

牛轉過身

拉著犁，繼續埋著頭

蹬著八字腳

朝另一條田坎

一寸一寸靠過去

剛要爬上去

又聽到有人對著它

不斷地吆喝

牛再也沒有了

爬上田坎的念頭

一輩子都拖著一把沉重的犁

在田野里拉過來

拉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