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組詩）

哥 哥

因為再次想你，因此我把人群中的很多人

當作了你，我把那個

有著清澈眼神的男孩，當成了少年的你

我把那個白發的智者，

當成了老年的你

當風從四個方向來，我把

從四個方向過來的人，分別當成東面的你

西邊的你，南面的你

北面的你。

你攜帶四種不同的風雨，四種不同的人生，

從四面八方趕來，仿佛就是

為了和我的片刻相聚

來自四個方向的你，也是四季分明的你

春天的你，飽含出生的淚水

夏天的你，深藏內心的閃電，和雷鳴。

秋天的你，收割下那棵最大的莊稼

并把月光當成最好的下酒菜，

而冬天，你站在你的精神高地上

任由白雪飄落

但四季的你，也是三百六十五個不同你的

總和，每一個你

都像我寫過的詩歌，有著白天和黑夜的

細微差別。每一個你

不論正面還是背影，都像我用過的修辭

等待我再次相認，并說出想念

你離開太久了，因為再次想你，

因此我把人群中的很多人，當作了你，

我喊他們哥哥、哥哥

但每次都這樣，人群中除了長久的寂靜，

并沒有響起那個熟悉的

應我的聲音。

在海邊

只有在海邊

我才能獲得足夠的恩賜，并獲得充分的

撫慰，海水并沒有因為

我的渺小，而停止奔騰

停止在岸邊的巖石上，演奏海洋之歌，

每一曲依舊氣勢磅礴，扣人心弦。

作為人群中最平凡的一個，

我同樣獲得了傾聽，獲得了無法言語的

震撼之美，此刻，

我完全可以和所有人一樣，拿出身體里的

淚水，和海水交換鹽粒

交換苦澀。我還可以拿出身世里的漂泊

和漁船交換顛簸，交換航行中的路線

和指南針，甚至我可以拿出

那些不為人知的閃亮，和珍珠

交換那些凝聚的美

仿佛每一點璀璨，都來自歲月的疼痛

而我，最終也將在海邊獲得頓悟，

作為這個人間的修行者：

我需要多寬廣的胸襟，才能對應大海的

遼闊，我需要多純潔的人生

才能擁有，這比淚水更干凈的水？

猜火車

猜它從哪個方向來，又到什么地方去

猜它一路上

經過哪些烏有之鄉，又經過哪些空中樓閣

猜它從此岸到彼岸，從柳暗到花明，

需要多少時間

猜它的肩上，披過祖國哪些省份的

月光，身上

又淋過哪些自治區的雨水，猜它奔跑的步伐

踩碎過哪些鄉間的露珠，猜它一路咣當咣當而來

驚嚇過哪些在樹上掏鳥蛋的孩子，

他們是不是像看怪物一樣，看著它

猜它一路上會不會孤獨，孤獨的時候

除了鳴笛，它還會怎樣表達

它會不會把足下的鐵軌，當成可以傾訴的朋友

或者會不會，愛上迎面來的另一輛火車

然后和我們一樣

在相思里，消耗著漫長的光陰

猜它一生要經過哪些站臺，猜它在每個站臺上

制造了多少分離，又創造了多少團聚

它的一聲轟鳴，讓多少人笑

又讓多少人哭。它帶走了多少人的心

又讓多少人，在站臺上久久不愿離去

猜它怎樣從1974年的站臺，接走一位女孩

而讓這位女孩成為了人生的旅客，如今

她依舊懷揣著這張舊車票，

猜這輛轟隆隆的火車，最終將她帶到哪里？

——虛幻的精神高地，還是神秘的死亡之谷？

唐 琬

她是我前世的姐妹

今世的牽掛，她是愛情里濃重的嘆息

每一聲都落在宋朝的

瓦檐上，也落在沈園的長廊里。

滿腹的才情，拯救不了她在前世的命運

作為女人中的一個，

她不過是重復著所有女人的命運：

低眉順眼，看婆婆的臉色，

愛情和命一樣，有時也比紙薄。

她不過是一滴眼淚，重復著所有眼淚的苦澀

一根草芥，重復著所有草芥的卑賤。

只有沈園的長廊，目睹過她的弱不禁風

只有沈園的亭臺，見證過

她有多少哀怨，就有多少相思，

她有多少欲說還休，就有多少柔腸寸斷。

而如今，在紹興的街頭

我再次想到了她，我甚至相信她已經轉世

還是前世的模樣

但已不再叫琬兒，她或許叫君兒

或者琪兒，而那個陸姓男子，

也一定隨她落戶人間，成為一個趙姓男子，

或一個李姓男子

他們居住在沈園附近的尋常巷陌：

研墨、吟詩、琴瑟和鳴，延續上輩子的愛

他們的上頭，有慈祥的老母親，

而膝下，有可愛的兒女。

生日歌

今天，僅有廣袤的大地為舞臺

還不夠，還必須要有一望無際的稻谷

把豐收的喜悅點綴其中，

僅有電線做線譜，還不夠

還必須要有成群的麻雀，像一個個歡快的

音符，跳躍其中。

僅有穿燕尾服的燕子先生，在高音部分領唱

還不夠，還必須有這些鄉村歌手：

蟋蟀、青蛙、蛐蛐，

在低音區和鳴，如果邀請到

美麗的蝴蝶姑娘伴舞，則更好。

作為這首生日歌的指揮，我的手指

僅有縛雞之力還不夠，還必須要有大江東去的

節拍，和聲聲慢的優雅

指揮的每一個重音，都必須深入你的心坎

而指揮的輕音，要像清風

沁你心脾

今天，旋律中所有的良辰美景，

長亭短亭，只歸你一人所有

今天，僅有鼴鼠獻花

還不夠，還必須有螞蟻準備雷鳴般的掌聲

并有百靈在枝頭，準備好銀鈴般的嗓音

帶領大家一起對你說：生日快樂。

生日快樂。

如果我愛上一個浪子

我一定是在一個夕陽西下的黃昏，愛上

他滿身的風塵，藏著歲月的蒼茫

愛上他吹笛子的憂傷，可以引來最龐大的

鴿群。他的眼睛，

一定是這個世上僅存的最清澈的泉眼。

我還愛他有顆獅子般孤傲的心，藐視過天上的

烏云，和海洋的風暴

他溫暖的手，一定扶起過折斷腰的小草

并給一只掉隊的大雁，指過路。

他寬厚的懷抱，一定接納過野外來來回回

奔跑的風，那些無助的風，

多么像一群沒人疼沒人愛的孩子。

在我愛上他之前，他一定經歷過最美的時光

所有的野花，都朝他一個人開

所有的香氣，都朝他一個人傾斜

他也一定經歷過最漫長的冬天。所有滂沱的雨

都朝他一個人下，所有的黑夜

都為他一個人哭泣

他一定是這個世上第一個也是最后一個浪子

懷揣著前世的漂泊，今世的孤獨

這合二為一的疼痛，注定了他一定會繼續去流浪

仿佛所有的愛

都不能把他喚回，仿佛所有的

人間燈火，都不能使他回頭。

身高列車

我驚嘆于他的成長速度，仿佛他體內的那輛

身高列車，終于到了提速的年代

而他用了十三年的時間

做了精心準備，而原先它的緩慢

讓我著急，有時數月，

甚至數年，我只看到了它一厘米一厘米

緩慢的行駛。而現在，

它終于可以提速，作為這輛列車的列車長，

他終于可以出售G開頭

或者D開頭的車票，他終于可以把它的時速，

調整到兩百公里，或者三百公里

而我們，都將是他行駛速度的見證人

見證著這位優秀的列車長，在白天在黑夜，

帶領著他身體內的

這輛動車，轟隆隆經過一個又一個車站：

2012年，2013年……

咣當咣當爬過一個又一個山坡：170CM、175CM……

我們相信，要不了多久

他將用閃電一般的速度，開到身高的最高峰上

一覽眾山小。

而歲月作為回饋，授予他粉刺、喉結、公鴨般的嗓子，

以及懵懵懂懂的情愫

授予他從一個青澀的少年，變成

一個俊朗的后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