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湘西，叩問鳳凰老城

鳳凰，靜靜在這里等待了千年。春日里有姹紫嫣紅的花草樹木、光彩奪目的朝暉夕陽、色彩繽紛的建筑和服飾，形成了五彩繽紛、絢麗奪目的奇景……

行走在小城間，你會忘記你自己。

旅行的線路朝向了湘西。一枚無形的箭頭引領(lǐng)著時間，逡巡在湘西的山嶺與好水之間。我只想望鳳凰老鎮(zhèn)，人間的歌謠、黑瓦、青磚、燈籠、石板路、蟋蟀、養(yǎng)心的水、養(yǎng)眼的妹子和吊腳樓，以及春日里有姹紫嫣紅的花草樹木、光彩奪目的朝暉夕陽、色彩繽紛的建筑和服飾。時間流到了鳳凰，就成了那條沱江，空間落座在湘西，就是鳳凰。

它永遠處于塵囂之外，恬淡得讓人自慚形穢

在街巷之間游走時，我才意識到，鳳凰諳悉了塵世變遷之后的恬淡和從容，是在校正人們有目的的探視和數(shù)碼相機粗魯?shù)拈W爍。諸諸人事仄著身子去了，又有新的人事低著頭從世事茫茫中冒出，悄無聲息地，像墻頭枯萎的那幾棵草，像水溝挾走的幾片菜葉。游人僅僅是來過，目的是拍幾膠卷的照片，趕場一般游走一番之后，就算完結(jié)，然后匆匆離去。鳳凰明白這倉促的人事，倏忽的嘴臉和閃光燈的膚淺，因而它恬淡得讓人自慚形穢，因為它不是游客的隨身一物，它永遠處于塵囂之外，而游人帶來了紛擾、世界的消息、并不真誠的贊美和短暫的審美。

我在一堵高墻下面，在紅塵開始真正修葺鳳凰的時候，感到我正在遠離詩意和寧靜。鳳凰老了，它等了一千多年，卻并不是在等候一張張陌生古怪的臉膛，也不是在等待將它推崇的世界與它一起招搖于宣傳和市儈的機緣。它等待的僅僅一個自然的過程，或者就在這樣的一個春天。

沈從文，一個全新闡釋鳳凰的歷史符號

沈家宅子是必須去的。以后每次光臨鳳凰，我都會來到這座參觀者并不十分領(lǐng)會的宅子，看幾個真正明白沈從文的人買走幾本沈先生的著作，再看更多歪曲文學(xué)比誤會人生還要厲害，誤會沈先生比誤會金錢還狠的人漠然地進去，然后漠然地出來。但沈先生留戀過的地方我都去了，他的童年也隱隱從巷子或宅子的某個僻靜處跳了出來，他少年時光里很野蠻的一面，也昭示在眼前。但我依舊心情沉重，我們無法真正認識沈先生。

在朝沈先生的墳塋趕去的時候，春雨又一次降臨。濕潤的寂寞就在那些翠綠的樹與草之間定格，一束鮮花也是濕潤的，那座并不規(guī)則的墓碑因為這束鮮花而芬芳。世間閱歷堆成了過去，交給了死亡，而今一身輕松地安息在童年的半山坡上，沒有欲望，沒有文學(xué)，沒有市儈，只有死亡帶來的一坡的幽雅。這符合沈先生的生命哲學(xué)，既然無人能理解，就獨自來去，任憑人間翻騰，紅塵喧囂，盡管領(lǐng)受這山這水，獨享這世世無夢的睡眠。

商業(yè)氣息下的鳳凰變得熱鬧非凡，卻讓人感到惆悵

在沱江的廊橋上。游客小心翼翼地購買著紀(jì)念品，苗漢商販五官共舞地推銷著商品。鳳凰成了商埠，省略了文字賦予它們記憶的樂趣。

黃昏蒞臨，鳳凰更顯示出文物或遺產(chǎn)被商業(yè)包裝的氣色。那小巧的碼頭，一直是游客嬉笑，拍照和停息的中心。通過一塊塊的石墩，來到沱江的另一面，眼見仍然是忙碌的各類營生。千年前的鳳凰傍晚肯定不是這樣的，那時，只聽得水聲潺潺，欸乃歸舟，浣衣婦人的談話聲，鴨子浮動的從容，放牛少年的吆喝，精壯男子汗氣襲人的亢奮，某個藝伎憂郁的臉，吊腳樓上紅紅的燈光……現(xiàn)在這里實在熱鬧，熱鬧的鳳凰正像白晝一樣，一點一點地逝去，而更加迷人卻更加熱鬧非凡的夜晚已經(jīng)上市。兩岸的喧囂，正像抬著棺材上路的祭師的譫語，抬者的土唱，閑雜人等的私語，夜生活進入物質(zhì)時代的鳳凰，像那水車一樣老化，在我看來，實在正常不過了。

對于鳳凰來說，我們僅僅是過客，不論春夏

我最后一次穿過城樓下的門洞……

飯館里，一個正在擇野菜的苗族少年冷不丁冒了一句：“如果老子是山外人，就不會跑到這兒來。”我接住他的話說：“其實，誰都沒有來過！”那一身油光的少年笑哈哈地望著我，嘴巴里的話卻拐向了一個苗族女子，可我等不到那聲聲多情的歌謠了……

離開鳳凰時，我朝沈先生墳塋所在的山坡望去。我不知道這是第幾次看那個地方了，這似乎成了我來鳳凰的緣由之一。我又想起他在那個淫雨霏霏的日子離開鳳凰，離開他母親的情形來，這離別使他終生擁有了鳳凰，擁有了襯托他生命世界里最深厚的文化背景。那是一個轉(zhuǎn)折，人生的又一個偶然，他注定在寂寞中永遠漂泊。但他畢竟回來了，他畢竟是鳳凰的一個元素，他像一個士兵而不是功利者得勢那般回來了，故鄉(xiāng)的意義就圓滿了。

但我不是，我僅僅，而且永遠是一個過客，而且必將在時間之水的流淌中依舊洗不凈紅塵、鉛華，必將老去，老在路上，老在詩歌里，也老在鳳凰的蒼老里。 編輯 北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