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然而,從刑罰處罰的實際效果和社會輿論的反映來看,僅僅依靠法律手段治理黃牛黨的效果并不盡如人意,如何有效治理黃牛不僅是一個法律問題,更是一個社會難題
2013年1月13日,廣東省佛山市禪城區(qū)張槎鎮(zhèn)大富連中路的一個“黑票點”被廣東鐵路公安局打掉了。鐵路民警將收繳的212張火車票、身份證以及該“黑票點”非法收取的每張10元手續(xù)費,全部返還給從這里購票的外來打工人員。
“黑票點”的經(jīng)營者是一對剛剛結婚三個月的小夫妻。
原來此前1月9日,廣州鐵路公安局肇慶鐵路公安處“打炒”小分隊民警在禪城區(qū)張槎鎮(zhèn)大富連中路一帶摸排調(diào)查時發(fā)現(xiàn),一“快遞網(wǎng)購店”拉起“火車票開始預售20天內(nèi)”的大紅橫幅,于是進店暗訪,發(fā)現(xiàn)不足20平方米的小店兼?zhèn)渚W(wǎng)店、快遞、賣童裝及代售火車票功能。在該店門口及里間均掛有橫幅,一面墻上貼滿了佛山站到各地車次時刻表。
據(jù)媒體報道,被收繳的212張火車票,均是附近廠里外來務工人員花錢購買的春節(jié)回家車票,車票中除少數(shù)幾張高鐵票、動車票、臥鋪票外,主要以座位票與無座票為主。
在官方宣傳稿里,這次行為被稱為“廣鐵警方今年在廣東查獲的最大‘黑票點’”。
然而,在火車票返還現(xiàn)場,不乏拿到退還手續(xù)費的人為這對小夫妻叫冤、打抱不平,甚至心存感激:“他們也沒漫天要價,10塊錢手續(xù)費能幫我們買到票已經(jīng)很好了,怎么還被刑拘了?”
事件一經(jīng)報道,引起了網(wǎng)民的巨大爭議。在新浪微博關于“夫妻收10元幫農(nóng)民工購車票被刑拘,你怎么看?”的調(diào)查中,有59%的人認為“只是幫忙購票吧,收10元也不算多,警方做法過分”。
中國政法大學教授何兵也認為:“小夫妻這樣做是合法的。人家有店面,也算不上無證經(jīng)營。只不過是不是超過經(jīng)營范圍問題。”
近些年來,人們對于黃牛黨的容忍度可以說越來越高。甚至于有人認為“認識一兩個靠譜的黃牛是必要的”。黃牛黨該不該打擊?又該如何治理?
夾縫中的生存哲學
一個網(wǎng)絡上流傳的例子生動地闡釋了黃牛黨、商家和消費者三者之間的微妙關系,以及黃牛黨的生存哲學——左右逢源。
元宵商A將100元的元宵券用60元賣給黃牛B,B再用80元賣給消費者C;不同的C之間贈送元宵券。大多數(shù)收到元宵券的C,其實根本不想吃,這時A再用40元從C那里收回元宵券。最后元宵商A根本不用生產(chǎn)元宵就賺了10元,黃牛B賺20元;而送禮收禮的C,也都感覺實惠。
三方都是你情我愿,為何還要行政或者立法禁止,甚至追究其刑事責任?類比于前文提到的各類黃牛黨,其秘訣不外乎一個“倒”字。
以被倒賣的物品為標準,人們常稱的黃牛黨無外乎有三類:一種是倒賣有價票證,典型如火車票、各類演出票,這是通常意義上的黃牛;第二種是倒賣緊俏物資,如現(xiàn)在流行的蘋果手機;第三種是為各種違法行為牽線搭橋,類似于掮客,如現(xiàn)在備受爭議的司法黃牛。
黃牛黨,并非一個規(guī)范的法律詞匯?!冬F(xiàn)代漢語詞典》關于黃牛黨的解釋為“舊時恃力氣搶購物資以及車票、門票后高價出售而從中獲利的人”。
在北京工商大學流通業(yè)研究基地的一項研究成果中,黃牛黨被視為是“一種游離于正式的市場規(guī)則之外, 甚至游離于法律之外的倒賣票證和稀缺資源獲取差價為主的中介行為, 可以視為一種投機行為”。
傳統(tǒng)的經(jīng)濟法觀點認為,黃牛的存在擾亂了社會經(jīng)濟秩序,應當予以打擊。1997年刑法之前存在的“投機倒把罪”就是這種觀點在法律上的反映。國務院1987年頒布的《投機倒把行政處罰暫行條例》(已失效)中規(guī)定的十一種投機倒把行為中,前五項都是以“倒賣”為核心的,都算是廣義上的黃牛行為。1997年刑法取消了投機倒把罪,代替以“倒賣車票、船票罪”、“偽造、倒賣偽造的有價票證罪”以及“非法經(jīng)營罪”等,很多傳統(tǒng)意義上的倒賣行為不再視為是犯罪。
從刑事司法實踐中,目前黃牛犯罪所牽涉的罪名主要有倒賣車票罪、倒賣偽造的有價票證罪。其中,倒賣真實火車票的行為可能被認定為倒賣車票罪,倒賣偽造的火車票或者其他有價票證的行為可能被認定為倒賣偽造的有價票證罪。
支持與反對的四點爭議
即使罪名有所細化,黃牛行為是否應當被立法禁止,仍然存在著很大的爭議。例如上述夫妻代替打工者購票一事,雙方樂意,收費不高,好像也并沒有“打擊”的必要。
支持打擊、治理黃牛黨的理論,通常有三個理由:第一,認為黃牛黨的倒賣行為會導致整體物價上揚, 從而間接損害到其他需要購買者的利益。然而這種觀點能部分地說明某些特定的黑市交易現(xiàn)象, 但能解釋的范圍較為有限。因為很多時候像火車票這樣的票證是統(tǒng)一定價的, 并不會受到黑市價格的影響。
第二,認為黃牛黨的不公正之處在于遠遠超出于物品本應有的價格,根本就不應該存在。作為多數(shù)民意的代表,政府當然應該予以禁止。
第三,在一個存在眾多利益主體的社會里, 總是會存在一些交易者由于某種原因, 愿意進行這些不公平的交易(這一點可由黃牛黨的屢禁不止得到證明)。但是,如果任由這些交易產(chǎn)生, 公眾就會感到社會不公平。
但不少人認為,黃牛連夜排隊、付出購票者所不愿意付出的勞動力的行為,并無不妥。
與夫妻售票案相類似,三年前北京某高校學生武某為了解決生活經(jīng)費問題,與同校老鄉(xiāng)一起通過給同學代訂火車票加價 5 元至7 元的方式賺錢。三年時間累計預訂了1100 余張火車票,金額高達10 萬余元,獲利5000 余元。武某的行為是否構成倒賣車票罪同樣產(chǎn)生過各種爭議。
北京大學法學院教授陳興良認為武某的行為構成倒賣車票罪的觀點一出,即遭網(wǎng)友指責。有網(wǎng)友認為武某的行為是典型的委托代理行為,給同學代訂車票,預先約定,然后到車站排隊購票,加5 元錢售出,他們也沒有囤貨,為什么要作為犯罪處理?
何兵就認為,“公安混淆了代辦和代購。代辦點是鐵路授權,代理賣票。代購是受公民委托,代為購票,兩者不同。后者確實沖擊了代辦點的業(yè)務,但這不是危害社會秩序?!?/p>
對這種預約倒票(即黃牛接受委托,付出排隊等勞動力后購得車票的行為)司法實踐也存在不同意見。而在辦理倒賣火車票案件有二十幾年經(jīng)驗的北京鐵路運輸檢察院檢察官秦建明看來,認定倒賣火車票犯罪中有許多類似問題,“由于目前缺乏相應的司法解釋,在具體運作和把握上影響著辦案人員的審查判斷”。
治理黃牛,沒那么簡單
從《刑法》對倒賣車票罪法定刑的規(guī)定來看,刑法對倒票行為的打擊力度不可謂不大。然而,從刑罰處罰的實際效果和社會輿論的反映來看,僅僅依靠法律手段治理黃牛黨的效果并不盡如人意。
北京市西城區(qū)檢察院調(diào)取了北京市近十年來查辦的各類黃牛案件后研究認為:“如何有效治理黃牛不僅是一個法律問題,更是一個社會難題。在流動人口數(shù)量基數(shù)龐大的北京,外來務工者、外地來京求學的學生成為節(jié)假日購買火車票的主力軍。在這樣龐大的市場里,黃牛往往可以‘大有作為’。黃牛能夠輕易獲取車票并能夠大肆倒賣,不僅反映了黃牛本身法律意識淡薄,存在僥幸心理,也暴露出了鐵路運輸管理部門管理機制不健全的問題;黃牛鋌而走險,以身試法,冒著被行政處罰,甚至被刑事處罰的巨大風險從事非法活動,也反映了當前這一群體的人員就業(yè)之艱難。”
“治理黃牛問題不僅要堵,更要疏通,要做到疏堵結合。對于出于生計需求,而非以牟取暴利為目的潛在的或者是因倒賣車票被法律處罰過的黃牛們,相關職能部門應當本著以人為本的原則,千方百計為其提供就業(yè)機會,加大就業(yè)培訓力度,提高其就業(yè)能力。從源頭上阻止?jié)撛诘娜藛T加入黃牛行列,這未嘗不是治理黃牛問題的一種新思路?!?/p>
在秦建明看來,例如“倒賣火車票”這樣的非法行為,都屬于階段性問題。要想從根本上解決,還是需要鐵路運營能力的提高,使之能夠滿足普通購票者的需求?!熬拖褚郧拔覀冞€查辦過一些倒賣長途汽車票、飛機票的案件,現(xiàn)在這些票容易買了,黃牛自然而然就消失了?!?/p>
認定倒賣車票案件司法實踐中經(jīng)常遇到的問題
以口頭或書面協(xié)議的方式,雇人為單位客戶購買火車票。單位為其另行支付報酬(是以完成單位所需票數(shù)多少為前提),這種為單位固定客戶定向購買火車票的行為,是否構成倒賣車票罪?如何界定單位倒賣車票罪?因為車票價格是固定的,而為購票人支付報酬,是在車票價格不變的前提下提高票面價格的支付,其本身也是一種加價倒賣行為。
單位違反規(guī)定,以代購火車票為由招攬顧客,并加收一定手續(xù)費賣給顧客行為,是否構成倒賣車票罪?如果夠罪如何處理?單位違反規(guī)定,雇用個人為其代買火車票,并從中給予好處的,單位再從客戶身上收取手續(xù)費的,是否構成倒賣車票罪?
倒賣火車票是帶有鐵路特點的一種犯罪形式,屬于鐵路司法機關管轄。由于犯罪地點的改變,對發(fā)生在鐵路管轄以外的倒票行為如何處理?
在購買車票后,即被當場抓獲并沒有實施倒賣行為。雖然在供述中承認準備加價出售但是又沒有證據(jù)支持,即使是該想法存在,因犯罪行為并未實施完結,缺少犯罪構成的要件,不符合倒賣車票罪的認定標準,亦不符合逮捕條件。由于出售車票數(shù)量不受限制,所以上述犯罪嫌疑人的行為不構成犯罪,公安機關的報捕,勢必會造成大量不捕案件出現(xiàn),也浪費了訴訟資源;公安機關將多購車票的行為即認為是囤積,如果都按照倒賣車票嫌疑來審查,有擴大打擊面的嫌疑;嫌疑人被抓獲后,其所購車票公安機關已經(jīng)收繳并有鐵路部門作了二次出售處理,所得款項情況無具體說明,實屬不妥。(文/北京鐵路運輸檢察院檢察官秦建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