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離“多余”

司法本是一個獨立的體系，它有自身的規律可循，拋卻“多余”的東西才會顯示其固有的魅力，此“方”與王澍的建筑觀點恰好相合

我相信，事物的內在品質是相通的，一滴水中往往可以折射出煌煌宇宙的無窮奧妙。

王澍是我欽佩的一個建筑師，不僅僅因為他是一名優秀的建筑大師，還在于他的身上常常隱藏著哲學的深邃。未成名之前，他曾經攜妻隱居西湖，日日行吟湖畔，讀書臨帖，在沉靜如水中，觀察大千世界中的建筑，他要給建筑賦予連接古今的生命，而不僅僅只是物質的建筑。2012年，王澍獲得有建筑界“諾貝爾獎”之稱的普利茲克建筑獎，成為首位獲得此獎的中國建筑師。2013年成為美國《時代》雜志發布的2013年度全球100位最有影響力人物之一。他懷著對中國傳統的敬意，成功地將中國元素融入新穎并受人注目的建筑之中。“他的作品能夠超越爭論，并演化成扎根于其歷史背景永不過時甚至具世界性的建筑。”

王澍以一名優秀的建筑師而蜚聲中外，他的身上有說不完的話題。其實細細品咂，作為一名司法人員，我們可以從王澍的許多言行之中看到司法的影子。

王澍的成功首先來源于他的思想。他曾對當下的時代下了一個尖刻的定義：這就是一個以謊言為主體的過度商業的時代，而光鮮的建筑，就類似于謊言。對中國的建筑，他的評價是“除了土特產，還有什么是純中國的？”，許多工程是“驢糞蛋表面光”，剛造起來很光鮮，十年之后就不能看了。因為浮華遮蔽了建筑與人的本來面目。所以當別人都忙著接項目、建地標的時候，王澍在工地上和工人們打了十年交道，而當“人們都忙完了，想安安靜靜地討論點東西的時候，就會找到我”。

王澍追求業余。在一篇《業余的建筑》的文章里，王澍對自己的“業余”做了這樣的闡述：“強調建筑觀是業余的，實際上是強調自由比準則有更高的價值，并且樂于見到對信用掃地的權威的質疑所帶來的一點小小的混亂。”這種業余是自由，是對建筑本質的追求，是剔除花哨的多余之后的本真。對獲得普利茲克獎的“象山校區”，一個外國建筑師評價是：我們的建筑一臟就難看，你的建筑好像臟了也挺好看。八十多歲的研究中國繪畫史的學者徐小虎第一次到象山校區就感動得大哭，她說她看到了“宋代的筆法”。

掠過王澍的建筑，透視當下的司法，我恰恰看到了王澍一再激烈反對的“復雜”。

各地形形色色的司法改革如雨后春筍，你方唱罷我登場，遠遠望去一片生機勃勃，堂皇的口號之下是一個個新潮，要么發之古老的歷史，要么得之西方的新銳，宏大而新巧，卻攪亂日常司法運作，平添事端，讓一線司法官員疲于奔命，非惟于維護司法權威無補，反倒適足損害或者削弱著司法的權威。

司法是一種判斷是非的權能，并且是最終判斷的權能，以揭示關于是非的普遍與一般規則。它有自己的屬性，從入世情懷入手，至厘定是非、建立規則結束。其他的一切都是附加的東西，當司法不堪其附加之痛，司法也就成了附庸，而消減其獨立的價值。

法學家許章潤給出的方子就是司法與世俗政治社會保持一定的“間離狀態”，以超然姿態面世，秉持中立性，從而產生公信力。司法是一個獨立的體系，它有自身的規律可循，拋卻“多余”的東西才會顯示其固有的魅力，此“方”與王澍的建筑觀點恰好相合。他可以到西湖一待幾年，為了去掉身上的“火氣”；他可以遠離地標誘惑，與自己的工人在工地一待十年；他可以用一本《九成宮醴泉銘》，一摹十年。

也只有這樣的姿態，才讓他在天地間回歸自我，看到了“建筑與人的感覺”，尋找到建筑本質和長久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