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警察維護了自己的尊嚴(yán),法官維護了“法律的尊嚴(yán)”,而成為罪犯的克蘭比爾卻失去了尊嚴(yán),失去了做人的尊嚴(yán)。它讓我們反省:法律的功用到底應(yīng)當(dāng)定位在哪里?
法國作家阿納托爾·法朗士的散文很著名,他寫小說也十分在行,短篇小說《克蘭比爾》在上世紀(jì)八十年代被譽為“世界必讀的100篇短篇小說”之一。教科書上稱“克蘭比爾的冤案是影射德雷福斯事件。法朗士寫這篇小說的用意,在于抗議對德雷福斯的誣告和陷害。” 德雷福斯事件,或稱德雷福斯丑聞、德雷福斯冤案,是19世紀(jì)末發(fā)生在法國的一起政治事件,事件起于阿爾弗雷德·德雷福斯,一名法國猶太裔軍官被誤判為叛國,法國社會因此爆發(fā)嚴(yán)重的沖突和爭議。此后經(jīng)過重審以及政治環(huán)境的變化,事件于1906年7月12日獲得平反,德雷福斯也成為國家的英雄。然而,現(xiàn)在用法律的眼光讀這篇小說,也有深意在里邊。
故事很簡單。克蘭比爾是蒙馬特爾街上走街串巷的賣菜小販。一天在等買主送菜錢時,一名警察責(zé)令他立即將車推走。克蘭比爾辯稱自己在等菜錢,警察連說三遍,隨后便要辦他個“違警罪”。克蘭比爾叫道:“該死的母牛”、“上帝作證,我可不是那種藐視法律的人。”克蘭比爾最終被定罪,“判處15天的監(jiān)禁和50法郎的罰款”。
小說的震撼在于克蘭比爾出獄之后。盡管他自己不以為榮,也不以為恥,甚至沒有一個痛苦的回憶,但是他發(fā)現(xiàn),人們開始對他冷淡。
他去找欠錢的貝爾亞太太討要15個蘇的菜錢時,她甚至沒有瞧他一眼。就連過去最忠實的主顧洛爾太太,也瞧不起他了,人們都嫌棄他,說他是個犯人。人們罵他,逃避他,整個社會都這樣對待他。他幾乎跟所有的人都吵了架。由此他變成了一個說話粗魯,蠻不講理的人。他不斷地酗酒,和人吵架,“他的精神瓦解了”。
從前他可以一天賺到100蘇的銀幣,如今一個子兒也沒有了。極端的貧困向他襲來,他被房主趕出,借住在停車房里,“惡臭的臟水,做伴的蜘蛛和老鼠”,讓他想到了“不會挨凍、不會受饑餓”的監(jiān)獄。于是他走到街上,對一個警察大聲說:“該死的母牛,我罵你,你為什么不把我抓起來?”警察不予理睬:“把說渾話的酒鬼抓起來,又有什么用呢?”
小說的結(jié)尾是:“克蘭比爾垂頭喪氣,冒雨向黑夜深處走去。”
小說的結(jié)尾富于喜劇性,類似《警察與贊美詩》,只是結(jié)局不同:前者的主人公想進監(jiān)獄而不得,后者的主人公在不想進監(jiān)獄的時候進了監(jiān)獄。如果我們再做深一層的思考,后者想進監(jiān)獄是為了躲避貧困,而在法朗士的筆下,克蘭比爾的貧困卻是成為犯人之后。
“君子惡居下流,天下之惡皆歸焉。”孔子教誨國人的一句話在克蘭比爾身上完全應(yīng)驗,自從他成為“違警罪”的罪犯之后,他就被社會歸為“異類”,社會不再接納他,他開始貧困,開始墮落,開始向往監(jiān)獄生活。而我們要問的是:是什么讓一個正常人變成了社會的累贅,如果更通俗一點,是什么讓一個好人變壞的?
這是一次并不嚴(yán)重的“違警”。他的車子阻礙了交通,并非有意,而是為了等顧主的菜錢;警察督促三次,他申辯三次,在警察看來就是對警察的不敬了,何況他還有一句“該死的母牛”的臟話,盡管這句臟話到底是警察先說的,還是克蘭比爾先說的,在法庭上仍是莫衷一是。
警察維護了自己的尊嚴(yán),法官維護了“法律的尊嚴(yán)”,而成為罪犯的克蘭比爾卻失去了尊嚴(yán),失去了做人的尊嚴(yán)。它讓我們反省:法律的功用到底應(yīng)當(dāng)定位在哪里?不錯,是維護秩序,是維護公正,但歸根結(jié)底是維護人的尊嚴(yán),是讓人有尊嚴(yán)地生活著。倘若離開了這個根本,那么即使是公正的法律也可能把“人”變成“鬼”,克蘭比爾的蛻變經(jīng)歷,再一次告訴我們這個道理。試想一下,一個“鬼”多的社會,還會是一個良好的社會嗎?而制造這樣的社會,還會是法律的初衷嗎?
也許是小說,也許是法朗士有意制造一種氛圍。生活中不會有如此倒霉的克蘭比爾,那是小說。但是放眼當(dāng)下,類似的克蘭比爾還少嗎?